我在此界已居住三十年之久。相比人類千年的壽命而言,我只是一個孩子。我從小在灰云之城的偏狹一隅長大。若不是被城中隱士收留,我恐怕早已被森林中的狼與鷹啃食殆盡。人們說我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卻又對我畏如鬼神。我不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么?
隱士空峒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師父,同時也是我的守護人。我在他身邊長大,和他形同親人,卻難得見他流露人間的情感。
人們都說我是妖的后代,不然為何一個肉體凡胎,獨自降生于荒野,啼哭之聲猶如電閃雷鳴,震驚一方?而關于我究竟來自何處,我從來不曾知曉。師父亦從不多言。當我七八歲時,對自己的生世漸生好奇,曾嬉弄師父,央他告訴我自己的真實來源。師父平時不甚嚴厲,雖然了無情感流露,但也常常只現平靜相,對我并不橫加管教和指責。可是我問及自己來源之時,卻第一次見他蹙眉,面相冷峻,只冷冷道:人自來處來,向去處去,關于此事,不要再多問了!
他平時面上雖無慈相,但我從未懼怕過他,但這一回,他臉上的表情卻讓我驚怕。雖然心中不服,但仍是不敢造次。
從小和師父在城中隱居,我和一般的孩子并不一樣。雖說灰云之城終日昏暗,但城中的孩子自有他們的娛樂。此界雖只稱之為“城”,事實上更像一個獨立完整的星球,足有幾千萬平方公里開闊。由于與主神之城失去了連結,云梯被毀,水蒸汽無處可去,逐年向空中飄攏,現已形成一個龐大的幻海,垂立在灰云之城上方。偶爾會反射點點上界的光線,使得灰云之城的人時常看到熒光點點的美妙異象。
人們總喜愛追尋那看似遙遠而不可得的東西。據說幻海的存在,曾導致城中數百人的失蹤。在不同年代,總有人不甘于只在此界生活,想要向高處去尋更深的奧秘,人們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抵達幻海,又如何消失不見的。人們只是對那消失深感恐懼。
于是城里的大人們早已習慣于恐嚇小孩子:不要去追求那些看似漂亮的東西!不然你會連命都沒的。一些大人還蓄意改換故事的原貌或編造故事的情節,用以嚇唬孩子們,以免年幼的孩子對幻海產生過度的好奇,導致他們莫名的焦慮。
大部分的孩子也聽信大人的教誨,甚至不敢抬頭看向空中那藍瑩瑩的幻海,他們已經習慣了把意識停留在地面上,玩樂屬于他們的游戲。一種游戲是,將身邊隨處可見的灰云捏成團,作為武器攻擊另一個孩子,他們把這游戲叫作灰球。往往躲避不及的孩子就算游戲失敗了,于是他又要成為新的攻擊者,直到他尋找到下一個失敗的目標為止。
我是爬在師父雜亂的閣樓,從閣樓的一個泥洞里向外偷看到這樣的景象的。在這昏暗的世界里,孩子們明亮的眼睛卻一直在閃著光。因此攻擊其實也容易達成,看到另一個人在哪里其實是很容易的,只要目標精準就總能擊中。我渴望著加入他們的游戲,幻想自己在這游戲中可能會有多強大,幻想其他的孩子會喜歡我,他們會愿意接受我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但每當我這樣想象時,很奇怪地,他們就會發現我從閣樓的泥洞中偷窺的雙眼,他們就會對我唾罵著:妖人!妖人!直到師父嚴峻的臉出現我們的房子門口,他們才會一哄而散。
每每這時,我便由雜亂的閣樓下來,像做錯了事一樣挨在師父身邊。師父什么也不說,只是伸手摸下我的頭,再轉身去他的內室,繼續研究他那些古怪的經典論藉,排布一些我看不懂的幾何曲線和各種圖形,還不時露出深遂的表情和面容。
師父總是沉迷于他的研究。而我除了和他學習一些植物的屬性,一些自然的奧秘知識外,只需要幫助師父做午餐就好了。我和師父都吃得極少。我們的“飯”也是簡單,經常是午間,我們各吃幾十粒烤焦的谷粒,就著焦谷殼泡的水一起下咽。有時候會有蘋果和莓子,但那是極少的時候。有時候我們吃薄荷葉,或者是一種花瓣,也嚼另一些植物的葉子,師父說每種植物都有它的能量,能夠和我們產生能量交換,幫助我們驅逐體內不好的東西,讓我們重新編織我們體內的元素和成分,得到更好的身體素質。
因此,可以想象,日中一食的我們根本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在食物上。除了跟師父學習一些藥草的時間外,我仍余大量的時間。我得以有空研究幻海。我把大量光陰浪費在閣樓上,總把自己藏身在一大堆古怪的占卜旗或符咒里,就著閣樓一側墻上的泥洞觀看幻海。
為了更好地觀察幻海的存在,我甚至專門制作了一個望遠鏡。我在田野里得到一張蛇皮,將它包裹在一個不知從何處得到的金屬尖形圓筒中,在圓筒的大口徑這一端嵌上從師父內室里偷來的一粒水晶。我透過水晶看幻海,總能看到意想不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