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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特別大，“呼呼--”的風(fēng)聲很是刺耳。沒人知道它們從哪里吹來。東邊？西邊？它們自己也不知道。

北極，世界的最北邊。

魚說，在世界的另一邊有一個(gè)南極，風(fēng)或許是從南邊吹來的。風(fēng)們懷疑。

冰原最深處最古老的冰一定知道。

什么聲音？聽！“嗚--嗚--”。這是鯨的歌聲。鯨的歌聲，幾乎沒有誰能聽懂。每一只鳥聽過，每一條魚聽過，每一陣風(fēng)都聽過，每一片雪花都聽過。可是，就算是冰原最深處最古老的冰也聽不懂它的歌聲。

它在唱什么呢？云說：“它在唱自己生前的故事。”然后被風(fēng)吹散了。

只有它自己明白其中的意義。

“嗚--你在哪兒，嗚--我好想見你，嗚--我很孤單，嗚--你也在找我嗎，嗚--我好冷，嗚--你聽得見嗎，嗚--想見見你，想見見你……”鯨每天都唱這首歌，從第一天開始就唱，卻從來沒有得到回應(yīng)。

鯨是個(gè)調(diào)皮的孩子。它靜靜地浮在海面上，一動不動，讓寬闊的脊背上落滿雪花，努力把自己偽裝成一個(gè)孤島。一只鳥兒飛來，第二只，第三只，上萬只。等到脊背落滿鳥兒，它“噗”地噴出一根水柱。鳥兒們驚得四散飛逃。它悄悄潛回水底，水面平靜，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水下傳來陣陣螺笛聲，不知道是誰在笑--亦或是在哭。

它喜歡這種游戲。

故伎重演。它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下沉。等一下！鼻尖上好像有什么東西。它努力睜開被風(fēng)吹得生疼的眼睛。那是一只白色的鳥兒。

“嗚--嗚--”“美麗的鳥兒，你為什么不飛呢？可愛的鳥兒，你能聽懂我的歌嗎？親愛的鳥兒，你也孤單嗎？”它看著鳥兒，鳥兒也看著它。雪花飄落。鳥兒在它的鼻尖吻了一下，“嘎”，飛走了。

波浪聲。陽光雖然微弱，但還是暖暖的。

那只鳥兒真有趣，會是從哪兒來的呢？它問。突然發(fā)現(xiàn)附近只有自己，它尷尬地笑了笑，潛回了海里。

問問雪原最深處的冰吧。它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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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見見你，想見見你……”海洋里回蕩著鯨的歌聲。

這只巨大的海精靈又出現(xiàn)了。

它喜歡星星，每在晴朗的夜晚（北極能有幾個(gè)晴朗的夜晚呢？），它就悄悄從海底浮上來。星星的影子就投在海面上，和它的背上--有時(shí)還能看見極光呢！它喜歡這樣，背著星星的感覺讓它很開心。它就這樣望著星星出神，忘記潛回海底，就漂在海面上睡著了。星星真是把它的魂都給勾走了！

漁民們說，鯨是巨大的海獸，是海里的神，一口就能吃掉上萬的生靈。人們對它敬而遠(yuǎn)之，能遠(yuǎn)遠(yuǎn)望上它一眼，據(jù)說就能交一輩子好運(yùn)--獵鯨的最好時(shí)機(jī)，是晴朗的夜晚……

鯨知道自己不是神，自己就是自己。可自己又是誰呢？它不止一次問自己這個(gè)問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為什么在這里？我還活著嗎？這是不是在夢里？世界上還有別的鯨嗎？除了知道自己是鯨以外，它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都提醒它，去問問最古老的冰吧，它什么都知道。

它假裝聽不見。

冰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它問冰，“鳥兒們是從哪里飛來的？”冰不語。“鳥兒們?yōu)槭裁吹竭@里來？”冰不語。“每只鳥兒都有自己的名字嗎？”冰不語。“冰，你知道嗎？”冰不語。“冰？”冰不語。它失望地離開了。

它突然遺憾忘記問世界上還有沒有其它的鯨。怎么辦，回去嗎？太傷面子了。

“想見見你，想見見你”的歌聲再次回蕩在海洋里。

“鳥兒們是從哪里飛來的？”

我不知道。

“鳥兒們?yōu)槭裁吹竭@里來”

我不知道。

“每只鳥兒都有自己的名字嗎？”

我不知道。

……

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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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鯨睡著了。

它做著什么樣的夢呢？鰭變成寬寬長長的翅膀，在星星間翱翔。

海水里是誰的眼淚？

咦？它怎么知道這是眼淚不是海水？明明都是咸的。

淚水里會有悲傷的味道，整日歡唱奔跑的海水是不會又這種味道的。

一顆流星落下……

好疼！背上扎了什么東西，冰涼。

那是一支鋒利的魚叉穿過皮肉，直抵心臟。

為什么？

它想逃，卻無力。

它閉上眼睛，回憶。鳥兒，魚群，星星。

它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血紅。

它閉上眼睛，眼里是一片星空。

“我死了嗎？”它問自己。

“是的。”自己回答它。

漫長的極夜。

久違的太陽升起，屠殺結(jié)束了。

“為什么？”它問自己。

“不知道。”自己回答它。

漁民們在村子里聚會，慶祝豐收和太陽升起。真是個(gè)快樂的日子。

鯨流著淚。

“想見見你，想見見你……”它無聲地唱。

“想見見你，想見見你……”它仿佛聽見有誰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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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民亞瑟是個(gè)強(qiáng)壯的男人。他那比一般人脖子還粗的雙臂讓鎮(zhèn)上所有的大人都感到敬畏，更不必說那些孩子們。

每捕捉到這個(gè)大力士出現(xiàn)，孩子們一哄而上，圍成一個(gè)半徑5米的大圓，把里面的亞瑟困個(gè)水泄不通，好像在圍獵一條大魚。

亞瑟面露慍色，輕輕拎起一個(gè)孩子，高高舉過頭頂，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走上一圈。那個(gè)幸運(yùn)的孩子便成了孩子中的明星。這種沒有惡意的懲罰，或者說玩笑，成了孩子們快樂的源泉。

亞瑟笑了笑。

他喜歡孩子。他曾經(jīng)有一個(gè)可愛的女兒……但那是曾經(jīng)了……

他愛孩子們，孩子們也愛他。

可是有一天。

“他不會說話！”“亞瑟不會說話呀！”……

在孩子們看來，不會說話就是啞巴，啞巴就是缺陷，缺陷就是恥辱。

女兒卻說：“我們每個(gè)人都不是無瑕的冰，每個(gè)人都是殘缺的，每個(gè)人也都是偉大的。在我心里，爸爸永遠(yuǎn)是最好的。”

女兒走后，就再也沒有人這么認(rèn)為。

她說過，不想被別人看低，首先自己要看高自己。后來所有人都嘲笑亞瑟是個(gè)沒有自知之明的傻子。

傻子又怎樣？孩子們?nèi)耘f埋伏在門外，這就足夠了。

……

那個(gè)古怪的占卜師說，用鯨的眼睛做水晶球，就可以和另一邊的人對話……

星星升起了。

他感到痛苦。

他常常在海面上望見鯨，這讓所有的村民感到羨慕。它的眼睛是那么漂亮，和女兒的眼睛一樣，藍(lán)色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盡管在鯨身上顯得那么小）。這么美麗的眼睛，怎么忍心去殘忍地剜下來呢？

可是大家都說，就是因?yàn)槊利悾乓诔鰜怼２粨屜染蜁粍e人先下手。

“你不想你的女兒嗎？”占卜師說。

……

他坐在船里流淚，淚水滴在海里，都是咸的，瞬間融為一體，沒有誰感知到。奇怪，這滴淚是涼的。

這是罪惡啊！

每次下海捕魚前后，他都要虔誠地懺悔，仿佛就這可以洗去犯下的罪，至少心里好受些。現(xiàn)在卻要他殺死一只鯨。他知道自己并不善良，可是鯨是大海的神靈啊！他不知道村民們?yōu)槭裁磿Z恿他做這種褻瀆神靈的事。

“你不想你的女兒嗎？”

海面上涌起一根水柱，他沒敢多想，把魚叉投了出去……

村民們歡呼著去祝賀亞瑟，帶上大大小小的容器和刀具瓜分了鯨肉，只留下了巨大的骨架和不怎么好吃的眼睛。

多好的眼睛呀。亞瑟在昏黃的鯨油燈光里撫摸著腦袋大的眼睛。這盞燈是村長送的。這只眼睛很漂亮，水晶藍(lán)，半透明的。但遠(yuǎn)遠(yuǎn)沒有以前漂亮，鯨還活著的以前。

“你的女兒說她很開心，她為你的勇敢和力量驕傲。”占卜師抱著藍(lán)色的新水晶球，高興地說。

女兒不會這么說的，絕對不會。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傻子。

星光下，一個(gè)黑影把一個(gè)水晶球放進(jìn)海里。水晶球漂浮在海面上，被浪花送回海里。

水晶球里傳來女孩甜美的歌聲，“想見見你，想見見你”。

“想見見你，想見見你”，亞瑟輕聲應(yīng)唱，沒有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