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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先生清晨起床,見窗外白色的櫻花像泡沫般漂浮在枝椏,交錯著暖陽的光,似一個盛大的繁華夢境。鋪著格子布的餐桌上放著一些舊舊的書籍,透明玻璃杯中炙熱的牛奶漸漸冷卻。
窗外的風一絲絲拂過白色簾子飄散在慢先生手中的書頁間。
他不禁抬頭,瞇著眼看著墻上的日歷,看了那么久,整個屋子靜靜地彌漫著時光的味道。
哦,慢慢地過了這么多年了。
慢先生把木頭盒中泛黃的照片拿出來,稍有塵埃,倒是當年壓在照片中的玫瑰花瓣依舊不肯舍掉一份濃郁。這著實讓慢先生鼻子一酸,在剎那間淚光閃爍。在那么慢的從前,他紳士地,慢慢地愛一個人,看一部電影,唱一首歌……他知道,這些照片依舊鎖不住曾經(jīng)美麗的光年。
他想去南方的每個小城,去找那位住在他心里的姑娘。他曾數(shù)月遠行,這讓別人以為他該是去干了好大的事業(yè),可現(xiàn)實是他苦苦尋覓,什么都沒有,什么都無法找到。
他永遠不敢打開木門邊布滿銹跡的綠鐵皮郵筒,他害怕長久的失望,因為不會有一個發(fā)間有梔子香味,不愛吃雪糕的女子會把娟秀的小楷落在信紙上,裝進寄往這個城市的信封。
她一定會在不會下雪的地方,騎著單車,幸福地蕩漾在不太慢的大街。
世界太大,他怕離她太遠,他怕院子中那些快長大的梔子會被鄰里的壞孩子破壞。他,有了奇異的想法:王子的宴會。
公主會參加王子的宴會,他不是王子,但他有梔子。
滿園的梔子裝點而成一個潔凈的花園。冷盤,鮮榨,白葡萄酒……透明玻璃杯里裝著新摘的花朵,桌布是亞麻色。他仔細地將邀請函分類,花了半月寄往各地,他希望被邀請的人在一年后的今天準時參加他的舞會。
院子里的梔子受了寒,一片一片地像淚珠般砸在地上,這景象在月色下太過清冷。誰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為何那樣做,一年后真的會有場花園舞會嗎?
有人說他是麥兜,沒有腦子,只會做傻事;有人說他不屬于這個世界,他應該像《飛屋環(huán)游記》中的糟老頭那樣,去找個可以容納他慢性思維的懸崖瀑布;有人說他就是瘋子,永遠都自卑地活在自己的世界。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如玻璃般的透明人要在一年后辦場舞會。
小鎮(zhèn)有些人很好奇地,透過慢先生家那個有些矮小的木圍欄譏諷地看著院中的一切。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倒是有些好事者把這個“消息”傳得很奇特,不少人猜測開始猜測,這個傻子家里有寶藏,這個呆子其實是有錢人的后代,這個瘋子想惡搞別人。
忽然有一天。
走路,買菜,賣花,等紅綠燈都慢得像被催眠的蝸牛一般的慢先生換了件鮮艷的襯衣。
當所有人都驚奇他的衣著改變,并期待著一個異類笑話舞會開始的時候,一個白衣高個子出現(xiàn)了!
這個干凈隨和的中年男人雙手提著本鎮(zhèn)不常見的吃食走進了慢先生的家。他的鄰居們有些驚訝,不明白一個奇葩會有如此明艷的朋友,還不以為然地順手摘下了慢先生院里露出圍欄的梔子花。
小鎮(zhèn)里認識他的人又一次在飯后閑談說到他的事,還聊到了那位白衣大個子,這使他們更期待半年后的舞會。
天漸漸冷了,慢先生的花園已近荒蕪,落英滿地。
街邊的梧桐殘葉合著風的節(jié)拍,像個音符一步一躍,跌落在了他的腳邊。
他慢慢地低下身去撿,當他的指尖快要觸到那片黃葉的光圈時,他的世界響起了一聲刺耳的鳴笛······
病人的家屬呢?急癥科的護士急切地拿著手術(shù)協(xié)議書在候診室呼喊。
我是!白衣大個一把抓過護士的手說道。
慢先生在去買菜的路上出了車禍,這很不幸。但這件事卻讓我,一個曾對他的傻氣好奇過的人知道了關于他的故事。
我曾覺得初戀就像一顆琥珀,凍結(jié)著你所有珍貴的回憶。
這個男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床邊的白衣大個子是他的哥哥。父母已逝,唯有哥哥放下繁忙的工作來到千里外的邊陲小鎮(zhèn)照顧患有心因性失憶癥的弟弟,但這并沒讓弟弟得以康健。
不過五天,小鎮(zhèn)里關于慢先生的話題再次成為大家的談資,不過這次閑談的人眼中閃著淚光。
誰都不曾想到總是一個人慢慢做事,走路,看天的慢先生。他的老家在沒有梔子花的北方。他曾是個溫情的君子,在大學時愛上了同系的一個很有文采的女子。為人實誠的他不通浪漫,只是傻傻地在那女子的身后數(shù)丈遠的地方守望,偷拍一些照片,傻傻地買下有那女子小詩的所有???。
結(jié)果,他失戀了,并非女子已有男伴,而是女子的胃癌已近晚期。女子在一個嫵媚的夏天冰冷地死去,就像是夏天下了一場雪。男人聽聞此事,悲痛欲絕,發(fā)燒急診,繼而逐漸失憶。
之后,他便困在思念的繭中無望地活著。
后來,只背著一個背包的他來到了南方……
他的遺體火化后被埋在了花園里,就在梔子樹下。
他的小房子被打掃得很干凈。
他哥哥說:我很愛我的弟弟。我知道我弟弟愛著那個女人,所以我告訴失憶的他,女人沒有死,而是在南方療養(yǎng),要有緣分才能遇見。
我弟弟相信了,他每天都在靜靜地等,等到他親手種的梔子都過了好幾次花期。他真的忘記了那個女人死了十幾年了,他以為她只是幸福地在南方的一個城市生活。但弟弟卻還記得那個女人不吃雪糕,摯愛梔子。
那一場花園舞會在一年后真的舉辦了,有盛開的白色梔子,純白的桌布,也有冷餐,鮮榨,白葡萄酒,不過主角不是慢先生。
小房子在這個夏天舉辦了一場花園婚禮,有打著蝴蝶領結(jié)的王子,有戴著頭紗的公主,熱鬧地吸引了很多人。
我想慢先生不會想到,他寄出的邀請函讓他的朋友在一年后來這里參加他的舞會或許真的是個笑話。他沒等到他的公主,他的朋友也沒有來。
可是他的花園卻參與了一個如期的舞會,我真懷疑院里的梔子到底是為弟弟的去世而流露出悲痛的白,還是為哥哥的婚禮而綻放出純潔的白呢。
我心中充滿了傷感的哀嘆,我在緬懷一個為愛而逝的男人。我也像個“傻子”一樣,慢慢地坐著火車去了他曾在北方念書的學校,然后認真地,誠懇地寫下了一封信。
我希望那個曾是他心臟的綠鐵皮郵箱,會有一封該有的信。這些看似毫無意義的事情,也許因為某些特有的情感,變成一種儀式,莊嚴肅穆。
這世界,缺乏不做看客的陌生人。
清晨,習慣早起的白衣大個子在做好早餐后,將圍裙褪去,洗手出門。當他走出門的時候,他看見騎大號自行車的郵遞員遠遠地朝他揮手,他低頭看看表,時間尚早。
嘿,你的信,從北方寄來的。
白衣大個子看了看封面,是從弟弟以前讀過的大學那里寄來的,他以為是弟弟曾經(jīng)的老師聽聞弟弟的死訊而寄來的慰問信,他有些感動,展開信紙:
在梔子花園,
小仙女送了你三顆時間糖,
一顆是過去,一顆是現(xiàn)在,一顆是未來。
小王子要了過去給玫瑰花,
現(xiàn)在被小白吞進了肚子,
你只剩未來,
未來是一夏春風,漫天星斗。
白衣大個子激動地轉(zhuǎn)身,快步走向房子里,抓著妻子的手,語氣急促地告訴她:那個女人沒有死,真的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