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柔水媚,蔥蘢了青山,點染了大地,而遠處山坡上,一簇簇桃花恣意綻放。微風輕拂,花香草香縷縷飄送,天地間氤氳著沁人的芬芳。
而她從桃花叢中走來,鮮靈水嫩的俏容顏,讓漫山的桃花呀黯然失色,她的眉眼玲瓏聰慧,她的肌膚白如雪,她的長發黑如墨。
她拎著花籃,里面是撿拾來的桃花瓣,她的嘴角微微上揚,滿面笑意地期待著,搗碎的花瓣也許就是上等的胭脂呢。可是,一場邂逅卻改變了她的人生。
從桃花深處走來的儒雅男子,一邊搖著紙扇穿花拂柳,一邊陶醉地吟誦著詩句,猝不及防地與少女相遇了,驚慌的少女顧不得再拎花籃,急急踏出桃花園跑向山腳下的農家。
男子的臉上揚起不羈的笑容,隨后手拎花籃跟了出來。柴門輕叩,聲聲入耳,唯恐父母知曉,她不得不走出來相見。男子笑意朗朗遞上花籃,她紅了臉接過,便急急關上柴門。
關上的是柴門,關不住的卻是此生的緣。幾天后,那位男子上門提親,而她的父母竟然爽快的應下來。怎么會不應呢,男子名叫寇準,出生于書香門第,且剛剛中得進士,不僅才名遠播而且前途不可估量。
“桃花呀,此去是福要珍惜呀。”父母雖不舍桃花呀,但此去真的是有福可享呀。那個叫桃花的少女,很幸福地嫁給了寇準,
只是讓桃花始料不及的是,寇準是她的唯一,而她卻不是他的唯一。彼時的寇準春風得意,家有賢妻美妾,個個美艷動人,而出身卑微如草芥的她,是那么的不安與慌亂,她多么渴望再回到鄉野間,過那無憂無慮的生活。在青山綠水間,曼妙著輕盈的舞姿,在藍天白云下,如黃鶯般唱那不老的童謠。然而,這一切在她嫁入寇府,便永遠地失去了。
而寇準是疼惜她的,他不許自己喜歡的女子,有著爛俗的名字,他喚她為蒨桃,教她撫琴吹簫,教她詩文繪畫。知道她喜歡桃花,便在園中遍植桃花,那一朵朵桃花呀,像極了她的笑臉,天真而純樸。
在那些醉酒狂歌的日子里,他總是將她帶在身邊,三杯兩盞淡酒,引來濃濃詩意,她悄悄站立身旁為他鋪紙研墨。對著她清麗的容顏,溫柔的雙眼,寇準揮毫寫下:“初坼桃花小。遙望碧天凈如掃。曳一縷、輕煙縹緲。堪惜流年謝芳草。任玉壺傾倒。”
感受著寇準的關愛,蒨桃的臉上漸漸有了笑意。素手輕輕撥動琴弦,婉轉的歌聲飛入云宵,而他輕輕搖動紙扇,為她合著拍子。當明月升起光華如水時,她像個小仙女翩翩起舞,而他的簫聲則如行云流水。就像俗世里的夫妻一樣,他對她的寵愛,羨煞了旁人。他不因她的出身卑微而慢待她,反而珍愛如手心里的寶。
不是所有的日子,都是風花雪月的,離別對于奔波在仕途之中的寇準來說,是習以為常的,而她是那樣的不習慣。
晨起對鏡梳妝,畫眉深淺無人欣賞,夜里月下獨舞,沒有了簫音相伴。而書信總是那樣的慢,慢得讓她心焦,慢得讓她思念成疾。不堪相思苦的她終于臥病在床,而游走于仕途中的寇準,明白了她的心,體會了她的意,每每外出赴任,便將她帶在身邊。山遙水迢并不覺得辛苦,有他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么的愜意舒緩。
她不曾侍寵而嬌,反而更加謙遜,不僅用心照顧寇準的衣食住行,甚至對他的言行也極盡所能地規勸。
那年,寇準升為宰相,親朋好友相繼前來道賀,寇準豪飲不止。人散后而酒興不減,寇準帶著蒨桃來到一家戲樓里聽曲,不便示人的蒨桃端坐簾內,與興趣盎然的寇準共同欣賞歌女唱曲。
因為客人是當朝宰相,歌女不敢怠慢,如鶯婉轉唱起來,幾曲唱罷,已是喉嚨嘶啞香汗淋淋。寇準卻只叫人拿來幾束紅綾賞給歌女,并令歌女繼續唱下去。
歌女的眼里透露出無奈,卻也不敢說出來,只得整理衣衫繼續唱。端坐簾內的蒨桃看在眼里,突然間疼在心上。歌女孤獨無助的眼神,多么像初入寇府時的自己呀,那份無所依傍的慌亂,讓人心生憐惜。
蒨桃略加思忖,揮筆寫下詩一首:“一曲清歌一束綾,美人猶自意嫌輕。不知織女螢窗下,幾度拋棱織得成。”蒨桃寫得很明白,歌女唱了曲子,而你只給一束紅綾,歌女嫌禮輕了。
寇準接過蒨桃寫的詩,粗略讀了一下,不覺哈哈大笑,但他不以為意,只是將詩箋折起塞入袖中。蒨桃見他并無收斂之意,索性又寫下一首呈過去:“風勁衣單手屢呵,幽窗軋軋度寒梭。臘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詩意清晰明朗,有對歌女的同情,有對寇準的苛責,也有小小的譏諷在詩里。
混跡于仕途之中的寇準,自然不會把此事放在心上,但是蒨桃的執著與不凡的才情,卻惹得他詩興大發,于是他也揮筆寫下詩一首:“將相功名終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艷歌。”寇準以嗔怪的口吻告訴蒨桃,自己貴為宰相,其實奔波勞碌也與織梭一樣苦。世事紛繁無須煩擾,好好的陪我聽曲吧。
世間最好的愛情,是我懂你的心,而你也能理解的我意。出身卑微的蒨桃,享受著寇準的寵愛,卻沒有心安理得,而以善良的心洞察著人世間。而寇準雖然沒有采納她的勸諫,卻從心里尊重她,否則,那兩首諷諫的詩,又怎能流傳于世呢?
那年的桃花開得漫山遍野,一朵朵的桃花粉嫩綻放,一樹樹的芬芳飄向遠方,而悄然獨立于花叢里的蒨桃卻無心欣賞。因為直言而被罷相的寇準,貶去嶺南赴任。憐惜蒨桃身體虛弱,寇準不準她同行,可是,她又怎能放心他獨行呢?蒨桃撿拾了些許花瓣放入手帕里,此去嶺南路途匆匆,也許等不及到嶺南,桃花就謝了。
耐不住蒨桃的央求,寇準還是帶著她一路顛簸趕往嶺南。只是,那年的桃花早早就謝了,亦如蒨桃年輕的生命,還不曾開到極至便凋零了。
途經杭州時,久病于身的蒨桃,在寇準的懷里,戀戀不舍地閉上了雙眼,臨終遺言是“妾必不起,愿葬我于天竺山下。”從鄉野走來,終歸于鄉野,寇準遵其遺愿,將她葬在了西子湖畔的天竺山下。
一個出身卑微的女子,能得到一代名相的寵愛,于她是那么的不真實,但卻又真實地發生過。他喚她為蒨桃,滿滿的是對她的愛,而她更希望自己是天真爛漫的桃花,在微風蕩漾的春天,在桃花盛開的山野間,攜一縷輕煙,與桃花同縹緲,飄逸在寇準的夢里,永遠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