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盡梨花,扇底風(古言虐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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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相傳,望亭山上有一女子,喚為歌女,若飲下一滴為心愛之人所流的淚,食其心頭最嫩的一塊肉,伴著其美妙歌聲,便能起死回生。

“你們聽說了嗎?”公子竟然帶了一個盲女回府,偏生那個盲女啊,長得還…”幾個丫鬟圍成一圈嚼著舌根。

“咳……”沈默適時出現,輕咳了一聲。

丫鬟們忙喚了一聲公子,便四散而去。

不遠處的歌女坐在臺階上,目光空洞,察覺到有人靠近時她略慌張地問:“誰?”

“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緊繃的心便松了下來,嘴角不自覺地有了溫柔笑意。

初見,是在三日前的傍晚。

沈默見到歌女后,輕輕地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拱手抱了下拳,言道:“在下沈默,誤打誤撞闖進了姑娘的住處,實在抱歉。”

她心中惴惴不安,久居望亭,不曾跟人打過交道,不清楚此人到底是何用意,于是客氣而疏離地說了句:“既然是誤闖進來的,那也就罷了,還請速速離去。”

聽到歌女這么說,他面上有些尷尬,恰巧余光看到了一條小蛇,輕挪腳步雙指微動捏住了蛇的七寸,小蛇痛苦地嘶叫了一聲。

誰料她臉色一變,“公子小心,你身側大約半米處有一條青花蛇。”

他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但轉瞬即逝。

歌女提醒過后,竟開口唱起了歌,歌聲婉轉動人,比清泉的凌冽還要更勝幾分。承轉起合之間,手上的小蛇竟癱軟了起來,打不起一絲精神。

沈默一驚,隨手丟置一旁,發現小蛇依舊軟趴趴地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歌女聽到動靜,狡黠一笑:“公子莫怕,青花蛇已經被歌聲迷暈了。”

雖是平淡無奇的面貌,卻因為這一笑而動人了起來,獨獨眼睛少了那一份光亮,不免有些遺憾。

沈默因要采集一種非常罕見的藥草,而留在了山上。兩人也會時時碰見,而經過這些日的相處,倒是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促膝談心時,歌女語氣中略有無奈地說:“自一年前我失足落下懸崖身受重傷失去記憶,便一直待在望亭山上,初有一男子,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直照料著我,可在我雙腳剛能落地之時,他便失蹤了,我一直在試圖找他,為了報那場救命之恩,可是都一年了,他……或許已經早已離開了吧。”

沈默讀懂了她的悵惘,便誘惑著說:“你在這山上肯定是找不到的,不如隨我下山,我幫你找,找到后你要想回望亭,就再回來可好?”

她沉默半晌,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對著一個陌生男子的邀請,說了個“好”。

歌女想著相遇的一幕幕,唇角漾著溫柔的笑。

沈默被她的笑蠱惑了片刻,才想起此番的來意,低聲道:“我找到了幾個你想找的那種全身體溫異常冰冷的男子,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歌女心頭一暖,沒想到沈默竟把這事放在了心上。

沈默帶來的男子或英俊瀟灑,或飽讀詩書,或家財萬貫,可惜的是歌女感覺到有人走近便開始緊張,情緒失控地唱著摧毀耳膜的歌,歌聲刺痛著周遭眾人的耳朵。

只有他在她身邊的時候才好一些,可是,還是受不了與人太過親近。

見狀,沈默也不再勉強,將歌女送回了房間。他臨走時,還詢問道:“明日就是元宵佳節,要不要一起……感受下人間過節的氣氛。”

其實,他本來想說看看花燈之類的。轉念一想,歌女的眼睛看不到,就硬生生改變了原本想說的話。

而歌女本來還在后悔自己一時失控唱歌,傷害到了沈默為自己找來的那些人。可轉眼就約一起過節,想必他是不在意這件事情的。她心中一松,也暗暗有了思量,感嘆沈默真是這世間難得的好人。

元宵節當天的洛陽城人山人海,燈火通明。

“得罪了。”說罷,沈默就牽住了歌女的手。

他只是擔心歌女走丟,殊不知這一舉動輕而易舉地讓她紅了臉。

好在他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一會兒拉著歌女買了一串風鈴,一會兒又買了一串糖葫蘆供她吃食。

沈默聽說女孩子就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便偷偷看她的反應。看到她暈紅的耳垂,自己也笑意浮動。

兩人慢慢悠悠地走了良久,最后在一猜燈謎處停了下來,贏家可以拿走最漂亮的那盞花燈。

沈默不由得看著那盞花燈入了神,想起了一個離開很久的人……

“沈公子,你又要來猜燈謎嗎?沈公子?”

直到聽到店家的詢問,才反應過來驚愕地應了一聲:“嗯。”

歌女不明所以,只得安安靜靜地立于一旁。

店家環顧四周,穩定了秩序,不疾不徐地說出了第一道題。是一個字謎,謎面是,水映橫山落殘紅。

等待猜謎的眾人,低頭沉思者有,尷尬離去者有,喜鬧圍觀者也有。歌女心中卻有了自己的答案。

沒過一會兒,沈默說出了自己的謎底:“謎底是綠色的綠。”

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唇邊也藏著抹笑意。

落殘紅,取紅字的左半邊,橫山,水映,把水字放于橫著的山下面,赫然是‘綠’字。

“好!沈公子果然聰明。”店家笑著夸贊。

眾人皆作恍然大悟狀,不由得拍手稱好。

店家不時打量著眾人的神色,施施然的出了第二題,也是最難的,是一道對聯題,上聯是:“洛陽橋,橋上蕎,風吹蕎動橋不動。”

這道題難住了眾人,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人應答。

店家半開玩笑說道:“看來這盞花燈,今年又要自己帶回家咯。”

沈默拉著歌女的手都不由得緊了緊,感覺到沈默的變化,她輕咬著下唇,淡淡地說:“沈公子的下聯是:鸚鵡洲,洲下舟,水使舟流洲不流。”

“好!”頓時一片叫好聲。

連沈默也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臉上,感受到灼人目光的歌女耳根微微有些發燙。

店家欣慰地點了點頭,夸獎道:“姑娘真是個通透的人。”接著,佯作一臉惋惜狀,笑著說:“技不如人,這花燈,是姑娘的了。”

她自是開心,可這個花燈,想來是沈默比較喜歡的,不然也不會來猜燈謎了,于是就打算讓沈默拿著。

沈默看著這盞花燈感慨萬千,如果那個人還在,得到這盞花燈肯定會高興地跳起來吧,那溢滿笑意的眼睛,定能迷倒眾生。

不過,猜燈謎之事都是歌女的功勞,沈默眼神飄忽不定地說“這盞花燈很漂亮,很適合你。”

“嘭”煙花在空中綻放,美的驚人。

歌女溫柔笑著,此時的心情就像天空中綻放的煙花一樣絢爛。

沈默好似無意待在這里,牽著歌女打算去別處游玩,行至湖邊的時候,很多姑娘都在放水燈,由于她眼睛的問題,點水燈的過程并不是特別順利。

好在沈默很有耐心,一直在幫著歌女,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將水燈放入湖中。

歌女很開心,欣喜地說:“謝謝你,我……”

話音未完,左腳打滑跌入了湖中。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周邊人群傳來陣陣驚呼聲,沈默反應過來后,猶豫再三,投身到了湖中。

正月里的湖水浸著冰冷刺骨的涼意,他艱難地把歌女撈了上來。

受到驚嚇的她驚魂未定,第一反應是向沈默道歉:“抱歉,又添麻煩了。”

沈默脫下了身上的外衫,披在了歌女的肩上,狀似無意地說“我心甘情愿。”

那一刻,歌女的心臟瘋狂的跳動著,歡快的想要跳出來一般。

沈默慢慢地攙扶著歌女,卻發現她雙腿發軟,無法行走。

感覺到這一變化的兩人心照不宣的沒有提及,人群早已在沒有熱鬧可看的時候散了。

她舔了舔嘴唇,努力地一步步走著。

沈默輕嘆了口氣,一把抱起了歌女。她躺在他的懷里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胸腔處那有力的跳動。

不知不覺間,她的心似乎更亂了。

回到沈府后,歌女和衣而眠,卻怎么都睡不著,她提著花燈摸索著在院子里散著步,竟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

床上躺著一個女子,膚若凝脂,唇色如櫻,緊閉的雙眼睫毛根根分明的搭在眼瞼上,若不是心臟沒有了跳動,全身冰涼徹骨,仿佛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歌女看不見,完全沒有這種意識,還以為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手中的花燈向前探著路,一點點向床上女子的臉戳去。

沈默本來打算過來看看,沒想到卻看到了這樣一副場景,三步并兩步上前一把推開了歌女,著急地看著床上的傅阿舍有沒有被傷到。

歌女一時不察,摔了兩米遠,頭還磕在了桌子上。她的鬢角滲著血,痛的捂著頭,眉眼緊皺著。而花燈也順勢摔在了桌邊,火遇紙一下就著了起來。

火勢愈來愈大,沈默并沒有急著滅火,而是條件反射地抱著傅阿舍就往外跑去。

仆人們聞到動靜,大聲呼喊著:“著火啦,快來滅火。”

沈默在處理好傅阿舍的事后,突然想到了歌女還在房間里,緊抿著嘴唇,權衡許久,不顧管家阻攔,掩著口鼻進了著火的房間。

歌女痛苦地蜷縮在一團,原本就平淡無奇的臉更是被火燒了半邊,手還一直摳弄著,半張臉被摳的血肉模糊。

沈默看到后,身子一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著她就往外走。
似乎是因為感覺到了溫暖的懷抱,她原本摳臉的手停了下來,默默的掩住了那半邊臉。

此事過后,也不知沈默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什么,待她是千般好萬般好。知她喜歡梨花,便在院中種了很多梨樹,只要她喜歡的,都會親手奉上。

直到有一天,她特別認真地問他:“那個女子,是誰?是不是…”你愛的姑娘,這五個字怎么也不敢問出口。

歌女深知,能讓沈默如此珍藏,如此重視的,應當是女子。

那一天,她親耳聽到沈默把一個人從床上抱起,然后離開,沒有回頭,連腳步都沒有停滯一刻。

沈默眸光一沉,整理了下思緒,裝作輕松的口吻:“那個人是我妹妹。”

說罷,轉了話題:“別想了,梨花開了,我帶你去看梨花。”

歌女低眸,沉默了片刻,淡然地戴上了遮面的白紗巾,說了句:“好。”

梨花自是開的美不勝收,可惜她卻無緣得見。

歌女眼眸氤氳著絲絲憂傷,驀然明白,自己配不上他。

沈默似是看透了歌女的小心思,手指慢慢地接近她的手,繼而相互糾纏,緊緊握住,眼睛卻不自然的看向梨花。

歌女的心尖都忍不住地顫了一顫,微風徐徐吹來,揚起了那塊面紗,本該是丑陋不堪的半張臉,此時看來也并沒有那么不堪。

沈默的手不自不覺間攀上了歌女的臉,輕輕地撫摸著。

歌女像受了驚的小兔子般一下子躲開了,只字未言就倉皇離去。可對于眼睛無用的她來說,連走路都要萬分小心,怎能經得住小跑?結果,當然是重重的摔了一跤。

他向前查看,詢問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疼。

“沈默,我是不是成為了你的負擔。”

縱使對這句話有千種萬種的回答,此時此刻也竟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

沈默怔了一下,繼而溫柔地摸了摸歌女的頭,半調侃半認真地說:“照你這么說,我又丑又矮,不也成了一種負擔嗎?”
歌女聽后撲哧一笑,笑容迷了他的眼。

時光彈指一揮間,轉眼就到了沈默的生辰。

沈府里喜氣洋洋,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準備著,連同著她都沉浸在了這喜悅的氣氛中。

觥籌交錯,賓主皆歡,她并不太能理解人與人之間這繁瑣的禮節,只好做一只鴕鳥,躲在角落,而準備好的禮物,也被緊緊攥在手心。

終于等到送走賓客和沈默獨處的機會,沈默今晚喝的酒不少,眉眼間還有著醉意。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希望你能喜歡…”她含羞帶怯的說道。

沈默的腳步有些踉蹌,嘴里吞吐著酒氣噴在了她的臉上,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玩味地說:“喔?我以為你的禮物會是以身相許呢。”

她的臉一下子如充了血一般,耳邊的一切都靜謐的可怕,唯獨心臟的跳動聲在清涼的夜里格外的響。

“我……我……”她焦急的解釋著,卻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如果可以,以身相許好像也……

沈默身子一重,倒在了歌女身上,而她不堪重負倒在了床上,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她甚至都能感覺到沈默呼吸的起伏。

“我好想你啊……阿舍……”

聽到這個名字,歌女的腦海里嘭的一聲不知道什么東西炸了。

她慌亂地推開了沈默,像是被針狠狠地戳中了心臟般,捂著臉跑了出去。可由于眼睛看不到,這一路是遍體鱗傷,跌跌撞撞,東倒西歪。

次日清晨。

“你們聽說了沒有,昨天夜里那個瞎子去了公子的房間?”一個丫鬟同幾個丫鬟之間嘀咕著。

另一個丫鬟接話道:“那個女的又丑又瞎的,怎能比得上傅姑娘,公子怎會看上她……”

下人間的私語,無意間被沈默聽到了耳朵里,竟然敢議論主子家的事,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管家!”

沈管家應聲而來,丫鬟們看到沈默唯唯諾諾的站在一旁。

“割了這幾個丫鬟的舌頭,讓她們再議論主人家的是非。”他像是說今天吃什么般自然的說出這句話。

丫鬟們一聽撲撲簌簌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饒。

“順便再挑了她們的腳筋,扔到亂葬崗吧。”沈默眼睛都不眨一下,對求饒都無動于衷,冷血的有些可怕!

管家恭敬地應下:“好的。”

吩咐完后便轉身離去,沒走幾步就遇到了歌女。

她的目光雖然空洞,但沈默卻察覺出一絲涼意,剛想探究,發現并沒有。他搖了搖頭,心想可能是自己眼花。

而將要被割舌斷筋的一個丫鬟,仿佛是拼死掙扎般,抓起身邊的一個石頭,用力的投向沈默。

歌女聽力敏銳,察覺到有不明物體向沈默砸去,身體條件反射地擋在了他的前面。

那個石頭,順勢砸在了她的腿上,腿腳一彎就跪了下去,正好,跪在了那個滾落的石頭上,吃痛的悶哼了一聲,額頭上沁了一層細細的汗。

“去找大夫。”沈默皺緊眉,面容嚴肅地命令。

大夫診斷后推測是傷到了筋骨,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待到房間里只剩沈默與歌女兩人的時候,他猶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說了句:“謝謝。”

歌女神情中似是藏著些許落寞地調侃道:“跟我客氣什么。”

他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七月流火,人間流言四起,皆言望亭哪有勞什子歌女,而那個起死回生的法子更是胡謅亂造,一時之間眾說紛紜。

而歌女自受傷之后,便一直躺在床上,無聊至極。假若非要在這傷筋動骨一百天里挑一件喜慶的事來講,不若是她將會擁有一雙屬于自己的眼睛。

她想看看世間萬物,看看院子里梨花的美景,最重要的是,想看看沈默。

青花蛇從出生便在望亭山,自一年前歌女來到望亭后,便一同作伴。

前段時間,歌女不告而別。他便從望亭離開,一直在找尋。此刻終于相見,得知歌女的想法,便歪著頭問:“他特別在意你能否看到嗎?”

歌女搖了搖頭說:“不曾。”

青花蛇其實是討厭沈默的。

那日望亭山上,如若不是歌女恰巧制止,想必沈默就會將自己置之于死地。而后,它不過閉關數日,那人竟花言巧語將歌女騙下了山。

怪不得皆道凡人狡詐,青花蛇恨恨地說:“回頭我幫你想法子治眼睛,但你必須跟我回望亭。”

歌女又搖了搖頭,她不想回去了。

青花蛇趕忙勸他:“難道歌女你不想找你一直想找的那個人了嗎?”

歌女甜甜一笑,輕輕地抬起了頭,讓陽光灑落在臉上,蕩出一圈圈好看的光暈,似是自言自語地說:“我想我已經找到了。”

青花蛇心中一震,垂下了眸子。

最終青花蛇還是幫歌女找到了一雙眼睛,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就離開了。

她也無暇顧及其它,因為她受傷的這段時間以來,沈默并沒有來找過她,所以得到眼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默,想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誰想,剛出院子就看到一位男子領著一個和尚迎面而來。她的步子停了下來,手指緊緊地攥著衣裙,眸子直直地看向他,眸底盛滿了疑惑。

四目相對之間,沈默吃了一驚,似是看出了歌女今日的眸子與往日有些許不同。

“你的腿……”

歌女聽出了這個聲音分明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沈默無疑,不免松了口氣,她低垂著眼瞼看了眼自己的腿,燦然一笑道:“已經沒事了。”

可那個和尚的眼神還是讓她覺得有些陰森森的,不知不覺身子竟往后退了退。

沈默注意到歌女的細小動作,提步向前走到了她的身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問著:“你的眼睛可以看到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是不能說這雙眼睛是伴她多年的青花蛇尋給她的,怕會嚇到沈默,便扯了一個謊,說是一覺醒來就看到了。

沈默也沒有多加追問,只是恭喜歌女重見光明。

她緊咬著下嘴唇,一副小女兒家的嬌憨。這是真正意義上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所以她的心情有些難以言表。

有些緊張,有些害羞,面上更是一陣熱氣。她情不自禁地輕撫著臉頰,不想卻觸到了坑坑洼洼的傷疤。那一刻,她的眸中盡是慌亂,復明后,她還沒來得及看自己的樣子。

可是,她記得自己毀容了!被火灼傷!

歌女心生自卑,不想讓沈默看到自己這么不堪的一面,倏爾轉過了頭。

也正因為如此,錯過了沈默與不遠處和尚的對視。那兩人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像是在密謀些什么。

出乎她意料的是,沈默并沒有對半張臉已毀的自己表露出半分嫌棄,反而還格外心疼,埋怨當時沒有早早的將她救出,害她受了這些苦難。

歌女聽了這話,乖乖地依偎在沈默的懷里,輕聲安慰道:“我不怪你。”

沈默揉了揉歌女的頭發,不自在地吻上了她的唇。

花陰月影,怪石嶙峋,在這個夜涼如水的夜里,歌女半推半就地同沈默做了那般荒唐事。

可惜,沈默眸深似海,歌女眸若星辰,明明身體離得那般近,卻是同床異夢。

轉眼已過月余,有了眼睛的歌女較往日活潑了不少。她會經常拉著沈默做好玩兒的事情,如同在望亭山上,她經常會和青花蛇玩兒捉迷藏的游戲,雖然每次她總是輸。

可與沈默玩兒時不同,她每次都是贏。

許是沈默太過于拘謹,一點兒都放不開。每次換到沈默藏時,總是隨便站在假山的后面,不過片刻功夫就被她找到了。

“沈默,你為什么每次都藏假山后面啊?”歌女沒忍住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他摸摸歌女的頭發,淺笑不語。

換歌女藏的時候,她可是費盡了心力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躲在假山上面,決計不會被找到了。

于是,她瞥了眼乖乖背過身的沈默,步履維艱地向上攀爬著,誰料到腳一滑,便從假山上摔了下來。

聽到歌女“啊”的一聲慘叫,沈默迅速跑了過來。他欲將歌女輕輕地扶起來,誰想她一直喊著疼。

顧不得其它,沈默一把抱起歌女就往房間里趕,緊隨其后的是大夫。

“姑娘身上倒是沒什么外傷……可就是這一摔動了胎氣,需要好好調養。”

歌女又“啊”了一聲,胎氣?她懷孕了?

同樣吃驚的,還有沈默,大概他自己都未曾料到那晚的荒唐之舉竟會為今日留下了禍根,所以,身體散出冷氣,周圍被低氣壓籠罩著,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

大夫只當是沈家公子心疼,便開解道:“沈公子不必多慮……”

沈默色厲內荏地吼道:“滾!”

這一吼,也嚇了歌女一大跳。她甚至都不知道,沈默為何生這么大的氣?

大夫慌慌張張逃離之后,她小心翼翼的正欲下床,沈默將她重新扶了回去。

“你好生休養。”他深呼了一口氣,丟下這一句話,便匆忙離去了。

空留一臉茫然的歌女半倚在床頭,迷茫地看著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而后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想到這里面正在孕育一個小生命,便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歌女以為有了沈默的孩子之后,沈默肯定會更加的愛她。可是除了穿不完的綾羅綢緞和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沈默再沒出現過。

她慌了,第一次覺得,沈默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郁郁寡歡幾日后,她還是去找了沈默。

怎奈找遍了整個沈府,并沒有尋到沈默的蹤跡,反而找到了一個奇怪的房間,房門上貼著封條。

歌女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抵不過心中的那份好奇,便伸手推開了那扇房門。

床上有個人,是個女子。

歌女的理智告訴她,這個女子應該就是沈默所說的妹妹。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探去,手指卻探不到女子的氣息,還嚇得退后了一步。

“你在干嘛?”

她忙轉過身來,知道是沈默,便三步并兩步地向前,嘴上焦急地說著:“沈默,她死了。”

沈默臉色冷冽,不著痕跡地拂開了歌女的胳膊,走到了女子的面前,松了一口氣。

“誰讓你來這里的?”他冷冰冰地質問。

歌女有些悵然,不敢再看床上的女子一眼,唯唯諾諾地說:“你好久都沒來看我了,所以我想……”

“出去!”

她的眸子里盡是不解:“為什么?”

沈默沒有解釋的想法,眼睛一直緊緊盯著床上的女子,連一點兒余光都不屑給歌女。

等不到任何解釋的歌女,執拗地站在原地。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冰冷冷的話語一次次敲擊著歌女的內心,她大概未曾想過有一天沈默會如此對自己,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她指著床上的女子,憤憤然地說:“沈默,你妹妹已經死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突然,沈默欺身向前,將歌女推到了墻邊。他的右手緊緊地掐著她的脖子,眼神是從未見過的陰狠,語氣卻是無比的溫柔,他說:“她會活過來的。”

歌女似乎有些喘不過來氣,今天的沈默似是變了一個人,她無助地喊著沈默的名字,希望他能夠清醒過來。

沈默確實松手了,可下一句話又把歌女打入了萬丈深淵。

“跪!跪到她醒來為止。”他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歌女詫異的睜大了眼睛,好像是聽到了有生以來最好笑的笑話。

心臟也枝枝蔓蔓地疼了起來,像是正在被人剜肉喝血,嗓子眼似卡了根魚刺般難受,她倔強地看著沈默,眼睛泛著淚光,她問:“為什么?”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他要遷怒于她?為什么突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難道前段時間的種種,都是場她自作多情的夢境?

不,她不相信。

可是,由不得她不信。

她被囚禁了。

關在了一個方方正正的鐵籠子里,就在女子的房間里。

白天,她親眼看著沈默坐在女子的床邊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置一個大活人于不顧。

晚上,她孤獨地感受著清冷的月光。
直至有一天夜里,青花蛇的到來。他來勸她:“歌女,跟我回望亭吧,他對你不是真心,一直在欺騙你、利用你!”

歌女半倚在牢籠的一角,面容憔悴,聲音綿軟無力:“我不想回去。”

青花蛇急了,忙道出原委:“沈默是在利用你,你還記得那個傳言嗎?若飲下歌女一滴為心愛之人所流的淚,食其心頭最嫩的一塊肉,伴著其美妙歌聲,便能起死回生。他只是想讓床上這個女人活過來,這是我親耳聽到的!”

歌女的眼中波濤洶涌,她緊緊地盯著床上傾國傾城的女子,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她不信,沈默不會這么絕情的。

可……真不會嗎……

現在她也有些不確定。

青花蛇還在勸:“歌女,沈默他不是好人,你跟我一起回……”

歌女打斷了青花蛇的話,搖頭道:“小蛇,你走吧,不用管我。”說完,背過身,沒有再看青花蛇一眼。

青花蛇知道多說無益,他嘆了口氣,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臘月寒冬,鵝毛大雪席卷了整個洛陽城。

隔著門窗看著外面的雪景,正在萬籟俱寂之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這幾個月來日日如此,沈默來這個房間,坐在床邊看女子,而她蹲在牢籠里看著他。哪怕歌女再傻,也知道這個女子是誰了,也知道青花蛇并沒有騙她。

大概是從那一晚,那個不自在的吻時,歌女就已經隱約明白,沈默可能并不愛她。

她沒有絲毫掩飾地將自己的視線投放在沈默的身上,哪怕他不會轉身看她一眼。

“她就是阿舍嗎?”歌女單刀直入地問道。

其實,她還記得,那天沈默生辰醉酒,喊了句阿舍。

“嗯。”

沈默話音剛落,就進來了一個和尚。那和尚瞥了眼歌女,又瞥了眼歌女的肚子,佯裝慈悲地說了句:“阿彌陀佛。”

歌女以為和尚要對自己的孩兒不利,緊張地護住了腹中的孩子。沈默的眼神終于落在了歌女的身上,他的眸深似海,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默說,孩子會安全出生的。

事實也確實如同沈默所言,歌女的孩子在一個炎炎夏日誕生在人世間。可惜的是,她未曾抱過一下,甚至還未出月子,就被和尚生拉硬拽地拖到了傅阿舍的床前。

沈默面無表情,卻一直默許這一切的發生。

此時身體的疼痛哪及得上心中的痛半分?

歌女緊緊地咬著牙,左手艱難地撐在地上,不知不覺間眼淚就落了下來,她的心,真的好痛啊……

和尚偷偷的將淚水儲藏在一個小瓶子里,陰惻惻地說:“愛之淚到手了。”

原來!

真的是為了讓傅阿舍起死回生!

“沈默,你……你救不了她的。”歌女神情悲愴,滿目瘡痍。可她竭力地偽裝出平靜,平靜地看向面前的沈默,平靜的語氣說:“阿默,你清醒點。”

沈默屈身蹲在了歌女的面前,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而歌女的孩子不知何時已經被和尚抱在了懷里,和尚說:“想讓孩子活命,就唱相思歌!”

歌女跪在地上拖動著雙腿,爬到了沈默的腳邊,跪在他的面前,“沈默,求你!我求你!放過我們的孩子。”

孩子也似是感應到了什么,大聲地哭鬧著。

和尚的眼神里盡是不屑,冷哼一聲,拿起手中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在了歌女的心頭,還帶出了一塊兒心頭肉。

連沈默都沒有反應過來,大喊道:“和尚你做什么!”

“心疼了?你不是想救傅阿舍嗎?區區一個丑女人何必在意,你不會是愛上這個丑女人了吧?”

沈默突然想到了阿舍那狡黠明亮的眼睛,那如花般的笑顏,兩人竹馬青梅,相伴數年,曾一同打馬橋上過,也曾浪跡天涯海角邊,曾一同為民除害滅匪窩,也曾琴棋書畫皆暢談。

兩人之間所經歷的種種,豈是旁人所能理解的,他這輩子只愛傅阿舍一人。

而歌女……

他的眸中晦澀不明,最終卻以沉默回應。

被取了心頭肉的歌女癱倒在地,血暈染了那雪白的衣。

“沈默,阿默……”她低聲地喊著,孱弱的身子像風中的飛絮,看著嬌弱可憐。

和尚逼迫歌女唱相思歌的時候,歌女看向了沈默,沈默難以自抑地別過了臉。

歌女凄然地笑了笑,看了眼和尚手中的孩兒,嘴唇翕動,終于唱起了那婉轉動人的一曲相思。

一曲相思盡,誰人嘆相思?

傅阿舍,終究還是沒有醒。

沈默的雙手緊緊地攥著,和尚此時也撕去了所有的偽裝,徹底翻了臉。

“哈哈,你沈默不是和傅阿舍最喜為民除害嗎?是不是連窩端過一個土匪窩?”和尚神情詭譎地說道:“我拼了命才從你們這兩個所謂的俠義之士手里逃出來啊,可除了我,我們一家八口全部死在你們兩個人的手里!”

沈默的眸子里滿是驚訝。

“哈哈哈。”和尚狀似癲狂般哈哈大笑道:“你以為這世間真有所謂的起死回生?別癡人說夢了,傳言是我放出去的,傷人和傷心的滋味兒,好受嗎?”

話音未落,和尚接著嘲諷道:“沈默,希望過后的失望是不是很絕望啊?”

歌女唇邊浸染著鮮血,想要站起來把和尚手中她的孩子搶回來。

沒待她站起來,和尚一腳將她踹倒在地。

與此同時,和尚面目猙獰地把手中的孩子舉高,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不要!”伴隨著歌女撕心裂肺地一聲呼喊,孩子滿身是血地躺在了地上。

孩子死了。再發不出一聲哭喊聲。

沈默瞳孔一緊,一腳踹向了和尚,直接把和尚踹飛了三米遠,接下來更是像瘋了一般,一拳一拳地砸向和尚,眼睛還泛著紅血絲,絲毫不覺得痛,就這么活活地把和尚打死了。

等到沈默看向歌女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歌女艱難地爬向了孩子,將其抱在了懷里,哭得泣不成聲。

她說,她離開望亭只是為了找人,沒想到竟然會愛上他。

她說,她知道他在利用她,她有機會離開的,但是卻沒有離開。

她還說,她知道他不愛她,可是沒辦法啊,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愛。

沈默的雙手一直在抖,他想上前去,但雙腿像是灌了鉛一般,嘴唇翕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青花蛇在歌女的彌留之際終于趕來,空洞的眼眶惹得歌女又流下了兩行熱淚,她輕輕地撫摸著青花蛇的頭,似是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終于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從哪里來的了。

此時的青花蛇已經看不見了,所以,特別開心,語調歡快地問:“歌女,前日里我吃了一枚化形丹,約莫著這幾日就可以化人形了,你可不可以和我回望亭啊?”

她淚流滿面,卻笑著說:“好啊。”

那年仲夏時節細雨紛紛,她心焉如割,他也沒能救回心上人。

尾聲
傅阿舍死之后,不舍人間種種,尤其不舍得離開沈默,在躲避黑白無常勾魂的日子里,同住在望亭山下的一個和尚做了個交易。

她利用魂魄的特殊性,就著從黑白無常那里偷來的靈丹附在了望亭山的一個女子身上,可惜卻失去了那雙狡黠明亮的眼睛和上一世的記憶。

醒來之后遇到了一位救命恩人,她曾想以身相許,就此報恩,誰料陰差陽錯跟著一位男子下了山。

后來她同男子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導致她忘記了那位救她的恩人。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她一直想找的恩人,就是化人形的青花蛇,原來她曾日思夜想要找的人,就在她的身邊。

可惜的是青花蛇失去法力變為蛇身后,同樣也失去了救歌女的那段記憶……

日子就這么周而復始的過著,跟昨日相同,跟昨日又不同。

而沈默,后半生孤寡的他白發蒼蒼,形容枯槁。

一日,他背手站在庭院中,梨花樹前。

那時,微風吹過,揚起一樹梨花,他似是想用手接住風中的梨花,卻接了個空,眼神迷茫,嘴中喃喃道:“梨花……開了。”

唯有庭前些許梨樹,歌女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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