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給外公的時候聽出來他的不開心。問了一會才告訴我說,因為大舅媽讓他以后“零吃”。我說什么是“零吃”?他說就是讓他在大舅家住一個月,再去二舅家住一個月。生病前他一直在大舅家住著。病后因為需要人照顧他答應去二舅家住一個月,快臨近去大舅家日子的時候,大舅媽忽然提出以后一直這樣安排。外公不是不講理的老人,但是這次卻很傷心的和我說:“外公沒家了。生病了,不想養我了。生病之前怎么不讓我“零吃”?”后來我打了電話給母親,中間溝通過,結果是大舅媽道歉,外公回到大舅家住。
只是,“零吃”這個詞聽得我陣陣心酸。
記憶中,夏日酷暑。午后,外公總是在家附近的河里網了不少小魚。小魚處理后撒點鹽。園里新鮮的香菜,花椒配上紅蘿卜切片,辛辣清脆的青辣椒一起在小耳鍋上熬起來。啤酒是媽媽買讓我帶過來的,打一盆清涼的井水泡著。外婆燒火,外公炒菜,我在旁邊邊講自己學校的事情,邊咽口水。外公最拿手就是這道小魚熬蘿卜。抬出來一張小桌子,擺上餐具,迫不及待的開始偷吃兩口。有時候外婆也會提前準備好我最愛的蔥油餅。終于大功告成,一起坐下。給外公滿點小酒,有時候也給外婆一點。慢慢聊天,慢慢吃,一直吃到天都黑了,星星都出來了。吃完飯,再切一個井水冰過的西瓜,透涼清甜。
長大后,離開他們。飯桌上就又只有老頭伴著老太。再后來外婆去世,飯桌上就只剩下外公一個人。他孤寂的吃了一段時間,提出要和大舅一起生活。在大舅家吃飯的這些年,一開始人也很多-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媳婦重孫子。再后來孫子一家去了城里安家。大舅外出工作,大舅媽后來也跟去,飯桌上又只剩下外公。
村里的老人知道他又一個人了,輪流來陪他吃飯喝酒。別人都是吃喝后再來找他,只是陪著聊天。年輕時候做過幾年耿直的村支書,人緣很好。每次打電話身邊都有老友相伴,也不孤單。
然后摔了一跤,做了手術。
手術后不能自理。大舅二舅換著照顧,小姨和我媽輪流探望。可是,外公說他不想“零吃”。誰愿意呢?像是隨時需要別人領回來吃飯的老人,非常可憐,非常的孤獨,非常的不穩定,非常的傷自尊。多年之后,忽然了解當年一直在我們家住著的奶奶,病后被二爺帶去住時流下難過的淚水。老人心里都有個家,可能是養育孩子的老家,也可能是兒子家,可能是小女兒家。開始依賴兒女的老人,心里脆弱又擔憂,吃了這頓下一頓和誰吃呢?如果可以晚年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就像當初他們給我們的一樣。
愿得一人伴,酌酒話當年。
愿這個伴恰好是老伴,溫暖到老。愿這個伴是孩子,安穩度晚年。愿這個伴是老友,幸運有人陪。
辛苦一輩子,最不愿,你,飯桌上孤孤單單。說過去的話,沒人接。咽下的都是孤單與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