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懂人話嗎？爺今天就是要拿到這筆錢！”
這個男人用手指著旗云的頭，目光兇煞，一臉橫肉輕蔑地往下撇，以炫示他的孔武有力。
他的樣子，大概覺得自己拿著一把槍，若敢反抗隨時崩了這個女人。擱十年前旗云真要腿軟心顫淚花流，可今天的她好歹算塊老姜，沒那么容易掐得動。
會叫的狗不咬人。這屋子里只有三個女人，咋咋唬唬那叫虛張聲勢，若是來個鏗鏘有力行走帶風的物種，他還敢囂張也算本事！旗云忽然很想念那和山一樣壯實的保衛科長。
現在是工作時間，個人情緒退后，一切以大局為重。旗云保持緘默。這嘴得用力才能關住，不免去心里狠狠罵了他百十遍。
他是個刑滿釋放人員，入院后才去補交了今年的醫保，按規定要次月才能享受待遇，本次住院費用是不能報銷的。他去過醫保局，應該很清楚政策。可人若生了歹心，必要想方設法達成才會偃旗息鼓。他很有些“碰瓷”的經驗，整個流程中賴上醫院一點，入院時工作人員未告知，以此要挾，必須賠償。
完全是“老賴”。每年需繳納參保費才能享受醫療保險待遇，這是小學生都知的道理。調取錄像顯示，工作人員刷了他的醫保卡，并有指引的手勢，并無不周到，符合流程。
他帶著四五條精壯漢子，個個黑T板寸，胳膊上有青藍色大幅紋身。一眾人大搖大擺來到院辦，一屁股拉開椅子坐下，毫不生分。院辦主任和院領導都出差了，只兩個小丫頭守廟，被這陣勢嚇得無措，四處電話求援。
旗云趕到小會議室，保衛科已出動，醫調辦主任正在周旋。主任把她拉到一邊商量，這伙人不拿到錢不會善罷甘休，咱們盡量解決問題，從你這塊給減免一部分，怎么樣？
旗云不太同意。雖然醫院有政策，對確實困難的患者可適當減免，但眼下這位明明不符合標準。她天生吃軟不吃硬的脾氣，既然院方無過錯就不該妥協。
旗云表達了自己的立場。這伙人揚言就是周邊新村的地頭蛇，開了這個口，都以為醫院的錢好訛呢，若今后隔三差五來尋釁滋事，對醫院形象和醫療行為均不利，此為其一。真要賠償的話，你我都無權決定，肯定要報相關領導批準，此為其二。
醫調辦主任是個黑油油的胖子，肚大如有孕七月。不知為何，對旗云的第一點意見置若罔聞，一心只想出錢打發這幫人。領導們都不在家，他打電話請示。
向領導匯報真是門藝術。胖主任只說了患者投訴的理由，卻并不澄清院方無過錯，陳述完所謂“事實”，再拋出他設想的解決方案，聽起來有理有據，而且可操作。領導允。
胖主任打了兩個電話，包括他的和旗云的分管領導。敲定了解決辦法，后面怎么給付是旗云部門的事兒。他向這伙人介紹完旗云之后，就腆著肚子搖著屁股走了。
聽說答應給錢，一干人面上松了下來，為首的那位，刑滿釋放人員，這里暫且稱為“患者”，甚至對旗云展開一個干巴巴的笑容。旗云沒有回應，因為她覺得那笑太難看了，像黃鼠狼對雞的笑。
旗云將他們帶回科室，從財務部門支出款項需要走流程，相關資料一樣不可少，填表是必須的。患者不識字，跟著他的人出來一個替寫。然后旗云告訴他們，領導們都不在，等出差回來簽字批復了，科里會電話通知他領款。
患者擠出來的笑立刻收了回去，臉一拉，陰得能滴出水來，活像一塊濕漉漉的皺抹布。
“還有這種事？2000塊也要院長簽字，你把我當猴耍嗎？”
氣氛緊張，科員們都不敢出聲。旗云再解釋了一遍，審批流程很嚴格，比不得自家的錢，愛給誰給誰。
“院長可以不上班嗎？老子不想跑第二遍，今天就是要拿到錢，找不到院長簽字，你自己拿錢給我！”
患者想象自己手里是槍，威風凜凜地指向旗云。再牛逼的人見了槍也要屁滾尿流，不過旗云很鎮靜，她想這手要是端一支真槍，樣子一定丑陋。何況那不是槍，只是一根手指頭，和她的手指頭一樣，不過粗短些。料他們也不敢輕易在辦公室動拳，所以旗云并不準備在這根手指下妥協：
“ 一定要簽字！我身上沒帶這么多錢，等領導出差回來批了再給。你不就在隔壁社區嗎，來一趟十分鐘的事兒。”
旗云眼皮都沒抬，說出這番話。簡直是明搶！一把年紀學人家黑社會，香港電影里的古惑仔可比你尊重女人。別說沒帶這么多錢，就是帶了，也不可能遂他。
“ 好拽嘛！知道我是誰嗎？豐都王明，名號撂在這兒了！看你是女的不對你動手，信不信老子回去打你老公踢你兒子？”
對孩子下手的話也說得出口，就為了這點錢。旗云泛起一陣惡心，這種只敢踐踏良弱的，遇見個厲害的主兒，保準跪下舔鞋。她不再說話，臉色也沉得能滴出水來。
氣氛更凝重。
胖主任打著哈哈進來，仍然是肚子率先打頭陣。大概是科員通知的。電梯壞了，爬五樓讓他氣喘如牛。
“ 兄弟，兄弟，這樣好吧？本來是必須領導簽字的，咱們今天特事特辦，我剛剛電話請示了，手續回來完善，我們把錢先從財務上借出來，免得你下次再跑。”
患者收回那根手指：“老子今天不和你計較，下次不要遇上我！”仍不忘悻悻瞪旗云一眼。
鬼才要遇見你！旗云心里恨恨地回敬他。
周一匯報，領導發了一通脾氣，胖主任和旗云均未幸免。
“ 既然調查清楚了這事醫院沒有責任，為什么要賠償？還有沒有原則性？”
分管領導嚴肅地交待旗云，這種事以后沒有第二次。
沒有第二次，那最好不過。
旗云約閨蜜下班去吃火鍋。有一種郁悶非大汗淋漓不得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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