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名初三的學生。那時他從外校轉來，正好和她一個班上。
山里女娃的膚色這么白呀！像面粉，又像冬天的雪一樣的潔白。他實在想不出來用什么詞來形容那一份皎潔的白。
后來有一天他偶然讀到《紅樓夢》的時候，他才想起，那應該是雪膚花貌這四個字。
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夠貼切，不太生動。直到有一年春天，看到梨花開的那么白，那么耀眼，他才恍然大悟：就是梨花的白啊！
不僅白得無瑕，還有梨花的清香。其實他原本不知道梨花有沒有香味，只是為了回憶一下她皮膚的嗅覺味道，于是特地聞了一下。梨花原來是有香氣的。
在他的眼中，她便是那樣一個梨花白的女子。她會淺笑，當她抬頭看人的時候，嘴角先漾開一個淡淡的微笑。也許她不一定是對他笑的，可他的心還是醉了。
碰巧她叫梨渦，他心想，這名字真的挺適合她呢。
他們沒有多的交集，每天上課，下課，放學。他雖然喜歡她，卻從來沒有多的表白。她坐前排，他偶而會癡癡地看向一個方向。但是不敢看久，怕被別的同學發現。
他不知道她是否喜歡她。但是，他是隨父親在鎮上任職轉學來的孩子，父母對他寄予厚望，他還要考高中，還要考大學。談戀愛？這事他從來都沒有想過。
臨近畢業的一天，她忽然帶了一包梨子來學校，說是自己家里樹上結的。趁放學的時候，塞到他的手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他的心激動得快要跳出來。
他的成績好，梨渦成績差。看著非常清秀的女孩子，字也寫的娟秀，可是成績只是中等。在這鄉村中學，能不能考上一所普通高中，還要打個問號。
02
一年的時候過得很快，轉眼初中畢業了。他如愿以償，上了縣城一中。至于梨渦呢？他一直沒有她的消息。也沒有刻意去打聽。
因為越來越緊張的學業，高考的壓力，他慢慢忘記了身邊的所有，眼里只有學習。
一中的女孩子都非常優秀，也有長得美麗動人的，可他每當看到這些女孩子的時候，心頭總是不由自主想起梨渦的身影。
有一次在晚上的夢里，他夢見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處村落玩耍，那個村落里開滿了如云的梨花。女孩子長長的頭發，身影纖細，一直在前面跑呀跑，他在后面追趕。終于女孩子回過頭來，面對他的時候，卻是眼睫毛低垂，像扇動的蝴蝶翅膀。他笑了，第一次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梨渦……”
醒來的時候，他感到幾分淡淡的憂傷，忽然有一種想去打聽梨渦在哪里的舉動。可是隨即又擺擺頭，覺得自己很可笑。一年的同學情，梨渦還會記得他嗎？
他看向窗外，天已經亮了，要起床上學了。高三馬上就來到了，還有一年半，要加緊沖刺和廝殺。想什么呢？老師和父母都說這是最后的時間，決定命運的一輩子，他真的沒有時間閑情逸致了。
03
4年后，在一所大學的校園，他去樓下的打印店打印復習資料。四年的大學生活已經過了四分之三，他準備考研。
這天他拿了厚厚一摞資料準備去復印。當他走進店門的時候楞住了。店內來了一個新的工作人員。
“梨渦！”“俊浩！”兩張驚喜的面孔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原來梨渦剛來這家店里打工。通過熟人介紹，沒想到這里正是他的大學。
晚上他想請她吃飯，可是她忙。到了晚上10點，店子終于關門了，忙碌了一天的她正準備關上店門，剛走到門口，突然吃了一驚。
門口站著一個人。她睛一看，那人含笑看著她。看著那雙深邃的眼睛，她的心莫名地猛跳了一下。
月光靜靜地灑下來，落在他1米8高的身軀上，看起來宛如披上了一層白紗。輪廓柔和，眉眼雋秀。
“等了很久嗎？”她問。“等了一會兒。”他說。“怎么不進店去等呢？”“怕打擾你工作。”
他記得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圓，他第一次覺得校園這么美麗，枝葉青青，人聲靜謐，特別適合散步。
04
因為考研，父母支持他在校外租了一處房子，因為父母遠在鄉鎮，這房子便是他一個人居住。
從那一天起，梨渦便成了這房子的常客。在這里給他做飯、洗衣，照顧他生活起居，只為了全心支持他考研。
他經常輕輕捧著她的臉說：“等考上了研，研究生畢業我一定娶你。”
梨渦這時總是滿臉發光，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她抱住他的手臂，不停撒嬌。身高1米6，個子小巧的她，依偎在他身邊，更顯得小鳥依人。
白天兩人一起出門，她去打印店上班，掙一個月2000元的收入，他則去學校上課或者復習。晚上他上完自習，她也正好店子關門，兩人又一起回出租屋。
梨渦的菜燒得很好，遠比食堂的飯菜香甜可口。梨渦洗的衣服特別干凈，穿上有一種淡淡的清香。梨渦的家務也整理得很好，他覺得梨渦簡直是個家庭魔術師。
有了梨渦，他覺得在21年人生中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幸福。梨渦呢？看她滿眼的笑，以為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
05
一年的時光還是很快很快。馬上考研成績放榜了，他榜上有名。
為了慶賀，兩人去外面的小餐館里好好吃了一頓。他告訴梨渦：“再等我3年吧，我一定會娶你。”梨渦用力地點點頭，乖巧地說：“我等你。”
那天晚上，他們兩人相擁無言，把彼此的嘴唇都吻痛了。梨渦將他抱的緊緊的，眼睛里有驚喜還有擔憂。有一陣子她默然無語，似有心事。
“你怎么了？”他問。“你太優秀，我怕配不上你。”她的眼睛看向別處。
他捧起了她的臉，溫柔地說：“傻子，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梨渦沒有說話，隨后又重重地嘆口氣說：“我一個初中畢業生，你父母會同意嗎？”
他堅定地說：“我一定會說服他們的。”
06
6月，他放假回家。她突然接到家里的電話，媽媽患了重病，父親讓她回家。
她只好辭了工作，去醫院照顧母親。
母親是肺癌，醫生說化療要30萬元。可是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母親一直在家種地，父母打工掙的一點錢都蓋了房子，才還清了外債，哪有錢做手術。
她在病床前哭紅了眼睛，深恨自己無能，不能為父母分憂。
住了幾天院，醫院的賬單像雪片一樣下。母親掙扎著要回家，父親不讓，說回去了就沒命了。可是沒有錢，眼看要停藥了。
一天來了一個親戚，還帶了一個遠房的侄子。這個親戚家的條件一般，但他這個侄子家里父母在農村做點小生意，有一二十萬元的積蓄。在當地也算是小富人了。
只是小富人夫妻的這個兒子，因為身高只有1米6，而且脾氣性格古怪，別人介紹了不少姑娘，他都看不中人家，不是嫌胖了就是嫌丑了。
因為開著一輛跑客動的小車，這天碰巧送這個親戚來醫院，忽然看到病床前照顧母親的梨渦。這個矮個子大齡青年的心亂了，動了。
青年回去就和父母說要娶梨渦。當親戚把這話轉過來的時候，梨渦一直搖頭。母親開始也不同意，可是父親同意。父親說，母親才45歲，她還有幾十年可活，她的命要緊。
梨渦出門給心上人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要嫁人了。俊浩聽了大吃一驚，他想去給父母求情，讓父母拿錢出來給梨渦的母親治病。可還沒等說完，父母就說：“堅決不行……”
07
大齡青年的家里為梨渦的母親交足了治病款。同時他們喜事也催得急，還沒等母親的病好出院，梨渦就嫁了。在婆家，三年生了兩個孩子。帶孩子帶的好辛苦。
而母親，在病床拖延一年半之后，還是沒有搶救過來，最終撒手而去。梨渦的娘家就只剩一個老實巴交的父親，還有一個在外出苦力打工的弟弟。
沒有了媽媽，梨渦回去得少了。沒有媽的孩子總是沒人疼。在婆家，梨渦坐兩次月子，半夜都是自己起床弄小孩子，換尿布、哄小孩哭鬧。
因為沒有出去工作，手上也沒有一分錢。梨渦過的分外辛苦，可是看到兩個孩子，又覺得有些寄托。
丈夫身高不高，脾氣卻挺大。經常就說：“你又不出去工作，只在家里帶孩子，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是啊，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身邊的人不都這樣過么？丈夫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每天出去跑車，回來就睡覺，孩子是她一個人的事。她不知道這樣的生活到底缺了什么，還是生活原本如此。
08
有天村里來了一個新的村官。那天梨渦抱著孩子去村頭閑坐，忽然看到一個背影。
分外熟悉。還是那樣清瘦，高挑。好像還有一陣熟悉的味道，順風飄過來。
她的眼淚忽然流下來了。大兒子輕輕地晃她的手：“媽媽你怎么哭了？”
面前的身影忽然轉過身來。眼神瞬間凝固了。
“是你。”他張張嘴，卻只說出這兩個字。他看了看她手上牽的，懷里抱的，眉頭不知不覺輕輕皺了一下，臉上是痛楚。
“你還好嗎？”說話的聲音嘶啞。
“我，好。你呢？”她都快站不穩了。
“我研究生畢業了，考了公務員，被派到這里掛職。”他說。
09
從此以后，這個村里的事務忽然多了起來。新來的年輕村官好像對村子特別上心，隔三岔五就來村里指導扶貧和各種檢查等工作。
她不敢和他單獨見面，她也沒有時間和機會，兩個孩子，都她帶著呢。公公婆婆的小店就開在村口，她去哪里都能看得見。
有一天他給她發一條信息：“晚上8點，到鎮上來一下好嗎？我想見你。”
她看了又看。拿不定主意。她好想去啊！做夢都在想他。可是又怕丈夫發現，還怕孩子沒人帶。
還是鼓起了勇氣，晚上吃了飯，把大小兩個孩子哄睡覺，等丈夫回來了，悄悄地出門。
在約定的地點，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除了擁抱，就是眼淚。
“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還是兩個孩子的媽媽。我們不可能了。”她流著眼淚說。
“為什么你當初要那么傻？我說過研究生畢業就娶你。”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見面只有一刻鐘，她怕孩子在家醒了，就急匆匆趕回去了。
10
兩個的見面很隱秘。然而，終究還是被人看到了。風言風語傳遍整個村子。說什么的都有。
對大學生村官，別人不敢說什么，見到了是一臉的賠笑。但是梨渦，卻慘了。
那天，丈夫聽說之后暴跳如雷，一頓猛揍。她不辯解，也不躲，不還手。
她這樣的反應讓丈夫更為氣怒。“難怪一直對我不冷不熱，原來早就外面有人。”
“不要臉的東西，竟然做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情。”公公婆婆指著叫罵。
不僅如此，他們還去鎮上政府吵鬧。沒幾天，上面就把俊浩調走了。
10
又到了梨花開放的季節。村里一樹一樹的開的潔白，耀眼。
這一天公婆家里怎么也找不著梨渦和兩個孩子。
有人說看到她牽一個抱一個，往村東頭的水庫方向去了。
丈夫打開手機，赫然看到一條信息：“我帶著兩個孩子走了。風言風語我受不了。其實我和俊浩沒有什么。我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孩子還小，怕跟著你們受罪，我自作主張地把他們帶走了。原諒我吧。”
丈夫心里第一時間，涌起的是竟然是恨意。兩個孫子是父母的命根，也是父母在全村人面前的驕傲，怎么就被她帶走了，她帶去哪兒了？
3天之后，有人在村東頭水庫吃驚地發現一大二小兩具身體漂了起來。梨渦靜靜地躺在那兒，她再也不會哭或者笑了。
帶著她年幼的兩個孩子，她去天國和媽媽聚會了。
“梨渦，對不起。”俊浩在新聞上看到這個消息，他的心痛的抽了起來。
淚眼朦朧中，仿佛又看到10年前那個山村中學里，梨渦還是一個15歲的小姑娘。那時她的眼睛好亮啊，皮膚閃著白光，散發著盈盈的清香。
還有4年前學校的小路上，那晚的月亮真大真圓，只怕他這輩子他再也不敢看不到這樣的月亮了。
“梨渦。梨渦。”某一天傍晚，俊浩來到村頭水庫旁。他松開手，一枚亮晶晶的發卡掉到水里去，一個水泡都沒冒，就沉到了水底。
“愿你來世做一條自由的魚兒吧，這樣就不用受這么多的苦。”俊浩再一次捂住臉。四周的山村這么寧靜，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她走的這么干脆徹底，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村里的燈依次亮了起來。小富人家里的公婆剛哭完兩個孫子之后，門口走進一位胖乎乎的大嬸。公婆兩人馬上擦干眼淚，殷勤地給這位媒婆捧上一杯熱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