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不想愛,不想吃,不想變成天邊的一朵云,我突然沒有任何欲望。我瘋狂地寫,刪除,再寫,再刪除。那天,給妍妍講故事,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小雞終于看到了天邊的流星。我不會告訴她很多事,也不知道她知道多少,我確定有一天她自會知道的,從她的眼睛里我只想找到自己墮落又孤獨的一生。
? ? ? ? ? ? ? ? ?——《未完成的回憶錄》(虛構)
蔣方舟有篇文章說“三十而立,二十而蹲。”所以我說自己現(xiàn)在是“不蹲不立”,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來這兩種說法沒什么區(qū)別,矯情而已。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至于甘心一直蹲著,立,又未到時候。所以就那么屈身向前,神經(jīng)緊繃,稍不留神,轟然倒地。
屈身向前,這是我能想到的一個“人”最直觀生動也最恐怖的畫面。我奇怪地將其想象為一種崩潰的趨勢,不可逆。最直觀的悲觀主義。
真正的悲觀是理解悲之后仍保持樂觀。這意思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表達過,但我清清楚楚記得不止一次在哪看到過。我傾向于自己是天生的悲觀主義者,雖然這是一個典型的主觀判斷,帶著明顯的“決定論”色彩。但在這一點上,我已經(jīng)毫無保留的傾向于“形而上”或者“形而中”。(多說一句,辯證法是好東西,中庸也是好東西。但是世界上畢竟還是庸人多,難免集體和稀泥。特別是中國人長期受這兩樣影響,是非觀混亂得很。)
與樂觀一樣,悲觀也是一種品質。既然是品質,就難免與道德和價值選擇相聯(lián)系,但是對樂觀和悲觀品質本身的道德論證從來沒有讓我真正信服的。真正糾結的并不是這些,我從小接受的價值觀都是樂觀與向上和進步聯(lián)系,而悲觀與沉淪和死亡同行。所以我無數(shù)次刻意暗示自己樂觀、樂觀,向上、向上。但也正因此,價值觀無時無刻不成為一個困擾、折磨我的難題。
我做了近一年的努力,就是推翻這之前所有的價值觀。諷刺的是:這種努力的最終結果就是我不得不極力勸說自己放棄思考、放棄價值和意義。所以,我可能會得到猥瑣的保全。
王小波將他的二十一歲視為他一生的“黃金時代”,當然那是他在自己的“青銅時代”才意識到的。我現(xiàn)在正處在一生的“黃金時代”,所以這本身就是在胡扯,沒有人能認識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本身,更沒有人能夠認識他正在經(jīng)歷的生活。
王小波說想愛、想吃,十分貼切、簡單易懂。所以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一切依然毫無新意。我無數(shù)次以為在二十一歲生日的那天,會想愛、被愛,想吃,想死亡和自殺。我曾經(jīng)撒過無數(shù)次慌,但是在承認這一切的時候,我清醒的認識到此刻我應該比任何時候都要誠實(是的,可能此刻我正在撒謊,我突然不太確定)。所以我不得不在這一天面對自己的愛無能、吃無能和自殺無能。
去年某友問我的出生日期玩占卜還是塔羅牌什么的,沒具體問。最后她說我晚婚或不婚。我當時笑罵“什么鬼東西,一派胡言”。只暗自神傷。“性無能事小,愛無能事大。”(木心語)有道理。所以現(xiàn)在再來想,她說得有道理,道理在哪?不表。再想,太可怕。
或許從二十一歲生日那天一切就已經(jīng)注定,世上雖早已沒有新鮮事,但總還有些事,足以讓未經(jīng)滄桑的我手足能措唏噓而已。
朋霍費爾的“當你不得不忍受時,你就一定能夠忍受。”我試圖這樣改:當你不得不接受時,你就一定能夠接受。最大的不同:前者是悲觀者的樂觀主義,后者是樂觀者的悲觀主義。
我曾經(jīng)認為每一個天才或詩人都不得不被慢性病折磨,如果上帝是公平的話。但是被慢性病折磨的并不一定是天才或詩人,所以當一切突然降臨(或者說實際上我早有預料),多少讓我有所遲疑。我竟然忘了問為什么是我,只浮現(xiàn)出一個奇怪的問題:我已如何毀掉我將度過的一生。再往后,太悲觀,索性略去。
劉曉楓在《拯救與逍遙》中討論詩人自殺,為詩人的種種行為進行辯護。我曾經(jīng)也迷戀或者說是覬覦自殺的神秘或不可逆,以為這樣或許可以擺脫我最恐怖的“可逆”或“輪回”。但是,那一刻,就在經(jīng)過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聽到撕心裂肺的呼號時,我突然意識到自殺與死亡(世俗意義上的)是兩回事,前者可以有所準備,而死亡常常突如其來,讓人防無所防,想無所想。
那天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外面大雪紛飛,手機上到處都在感嘆這幾十年一遇的寒潮。左邊的女孩做了扁桃體手術,一天不講一句話,整天聽著她的韓語歌,我不知不解。右邊的小姑娘要么在睡覺,要么看她那無聊的國產(chǎn)劇。我總覺得病房的暖氣開的太足,門窗緊閉,總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沒有人試圖談一下天氣,說說這難得一見的寒潮,欣賞這塊土地并不多見的漫天雪花,我總覺得多少有些反常。直到后來我看到上次去烏鎮(zhèn)木心美術館記錄的這么一段文字:如果我對看守說“下雨了”“明天是星期六”,他們絕不適應,他們在心理更鄙視我,懷疑我有了什么不良的企圖。(摘自《3號防空洞》)醫(yī)院雖然與坐牢是兩回事,但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都失去了自由,對于沒有自由的人,下雪或者星期六這樣的事件再怎么說都顯得無關緊要,后知后覺。
“生死之外,再無大事。”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但我總以為生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因為這世界上死去的人比活著的人多多了,一切不還照舊?前幾天微博上看到一癌癥女孩說: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如果不能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玩,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我深覺有理,但再一細想,歸根結底,人的欲望并不比動物多多少。再往下,太悲觀,不表。
人是不是一定要留點遺憾呢?我不以殘缺為美,但是有所殘缺倒不一定可怕。最可怕的是還沒開始就知道一定會有遺憾,清晰透明。人們常說:盡人事,聽天命,不留遺憾就好。實際上這是一句廢話,不管怎樣都會有遺憾的,因為人總是會預先設定許多不同的可能性,既然如此,實現(xiàn)的沒實現(xiàn)的總會有陰差陽錯。陰差陽錯就會遺憾,不管承不承認,但是不承認的人往往心滿意足勇往直前,所以大多數(shù)人最終都心甘情愿的承認了。這并不諷刺,因為不承認的不會意識到這一點,而承認的人往往自生自滅,再無聲息。
在二十一歲生日那天我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想法,現(xiàn)在我依然有許多不知名狀的想法,與那天一樣我還有許多自卑許多期待。昨天下午我從我姐住處的窗戶朝外望去,幾十人聚集在市政府信訪辦爭吵叫罵,后來才知道這些天天天如此,多是民工討要工資的。關上窗戶,另一側醫(yī)院的急救車的聲音急促刺耳,沒什么好想的。再看從陽臺灑進房間的暖陽,與昨天的沒什么不同。至于這世界,每天都有人躺著,有人站著,有人蹲著,也有人轟然倒地。也有人艱難的換過姿勢或試圖換個姿勢或正在換個姿勢。
外面炮竹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昨天立春,除夕也快了,過年如此之近。電視里放著星光大道,唱唱跳跳熱鬧不已,我突然想起來支持人好像換了。我媽一個人看著電視,我在火爐邊烤火,突然口渴,有些困了,外邊還有炮竹聲依稀傳來。
——于臘月二十七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