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萬歷皇帝第2章:申時行(大致內容及其摘抄)
第二章的內容線索
張居正死后,明帝國最重要的舵手失去了,但作為萬歷從小的老師,申時行又知道這個孩子是很優秀的,理應能夠做出一番事業。
可是與此同時,他也深刻地認識到,文官集團的平衡,是關乎這個國家能否繼續走下去的核心問題。他甚至明白,一項政策能否順利實施,主要在于它能否令文官利益集團整體感到滿意,而并不在于政策本身是否合理。
正是抱著這種妥協、左右逢源的心態,申時行在各種利害關系上成為了騎墻派,以及和事佬,這顯然是吸取了張居正的教訓。
當了幾年首輔之后,申時行更是感覺到,萬歷皇帝,甚至是整個明朝的施政綱領中,就從來沒有什么開疆辟土的想法,也沒有多少深度改造社會的意愿,只要能夠在基本保障全民溫飽的低標準下,維持長治久安就行了。
因此,申時行堅定了用妥協和調和的態度,來換取國家暫時的安寧。這種圓滑的處世方式,在后來王世貞所作的《內閣首輔傳》中得以體現,他評價申時行雖然熟讀經史胸中有貨,但是從來不會接近危險的懸崖,更不會貿然樹起旗幟。
同時,申時行雖然讓萬歷年間一片粉飾太平,但并沒有解決任何實質性的問題,這個國家的內部已經腐朽不堪,搖搖欲墜了。
騎墻派的申時行也沒有落得太好的下場,文官集團不斷攻擊他首鼠兩端的做派,攻擊他是個賣友誤君的小人,最終申時行只能選擇自行辭職離任。
到這里我們已經大體上看出了萬歷十五年前后,這個國家和社會的主要矛盾,也便是皇權和文官集團的斗爭,以及文官集團內部的利益紛爭。同時我們還會看到,那種以文官集團極度推崇的道德觀念來取代真正的法治,導致在治國上的種種弊端。
《萬歷十五年》第二章:申時行(摘抄)
1、文華殿坐落紫禁城東部,皇帝在此就讀。1574年,萬歷髫齡10歲的時候,他就能揮筆寫作徑尺大字。寫下了“責難陳善”四個字當場賜給申先生,意思是希望他的老師能規勸他的過失,提出有益的建議。這四個字的含義是這樣深邃,書法的筆力也很勁拔,申時行接受這樣的賞賜不能不感到極大的榮幸。13年之后,申時行所深感不安的乃是他所盡的心力,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一個“萬歷之治”的燦爛理想,也許至今已成泡影。?? 得任為皇帝的老師是一種難得的際遇,也是“位極人臣”的一個重要階梯。固然并不是既為老師就可以獲得最高的職位,但最高的職位卻經常在老師中選任。在皇帝經筵上值講,必然是因為在政治、學術、道德諸方面有出類拔萃的表現。值講者即使還不是卓有成就的實行者,至少也是眾所推服、徹底了解國事的思想家。
2、經筵和其他所有的儀式一樣,必有其目視耳聽的對稱均衡。先一日用楷書恭繕的講義此時已經陳列于案幾之上。在贊禮官呼唱之下,兩員身穿紅袍的講官和兩員身穿藍袍的展書官出列。他們都是翰林院中的優秀人員。講官面對皇帝,展書官在書案兩側東西對立。接著是講官叩頭,叩頭畢,左邊的展書官膝行接近書案,打開御用書本講義,用銅尺壓平。此時左邊的講書官也已經趨前,站在中央的位置上,開始演講。講完后,書本蓋覆如前,講官及展書官退列原位,以便右邊的同僚履行任務。左邊講官所講授的是“四書”,右邊講官所講授的則為歷史。此種節目,歷時大半天只有講官可以口講指劃,其他全部人員都要凝神靜聽,即在皇帝亦不能例外。如果當今天子偶然失去了莊重的儀態,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之上,講官就會停止講授而朗誦:“為人君者,可不敬哉?”這樣的責難不斷重復,決無寬貸,一直到這個為人君者突然發現自己的不當而加以改正,恢復端坐的形態為止。這種繁文縟節乃是當日國家中一種重要制度。經筵的著眼點在發揮經傳的精義,指出歷史的鑒戒,但仍然經常歸結到現實,以期古為今用。稱職的講官務必完成這一任務,如果只據章句敷衍塞責或以佞辭逢迎恭維,無疑均屬失職,過去好幾個講官就曾因此而被罷免。
3、本朝治理天下,禮儀所起巨大的作用,已略如前述。皇帝以一人而君臨天下,具有最高的權威,實因無意之所歸。天意必須通過億萬臣民的信念而體現出來。皇帝和他的大臣,經常以莊嚴美觀的形式舉行各式各樣的禮儀,又為鞏固這種信念不可或缺。無數次的磕頭加強了皇帝神圣不可侵犯的意義;而他親自主持各種禮儀,更表明他也同樣受上天的節制,即受傳統的道德所節制。儒家經典的教條愈簡單平淡,就愈要加強學習,接二連三地聽來講去,借此加強我們理智的主宰。越是地凍天寒,溽暑蒸人,我們的早朝也更可以收到鍛煉身心之效。就是皇帝的親耕,看來有很明顯的象征成份,但象征不一定就是虛偽。如果所有參加典禮的人都相信這種象征,而決心以行動促其成為現實,這又是何等壯大的力量!一月三次的經筵,其目的更直截了當,它表現了皇帝和大臣們堅決地在經典和史籍中尋覓最有效的方法,以達到大同之治。
4、要影響全體文官,申時行必須首先提供自己的誠意。他寧可被目為大和事佬,甚至被批評為犧牲原則的政客,但他堅持他調濟折衷的原則。他確實看透了國家為解決問題而設立文官,但國家的最大問題也就是文官。而奇怪的是,以張居正的精明練達,竟忽視了這樣基本而簡單的事實。在本朝歷史上除草創時期的洪武永樂兩朝外,文官凌駕于武官之上,已成為絕對趨勢。多數的武官不通文墨,缺乏政治意識,他們屬于純技術人員。即使是高級武官,在決定政策時,也缺乏表示意見的能力,偶或有所陳獻,也絕不會受到文官的重視。
5、官員們的品級由“文官花樣”表示。此亦即西方人所稱Mandarin Square。文官的花樣總是繡著兩只鳥,鳥的品格和姿態則因級別的高低而異。如一品官的花樣為仙鶴翱翔于云中;三品官的為孔雀,一只著地,一只沖天;至九品官則為鷓鴣二只,彼此都在草叢中覓食。武官的袍服形色和文官相似,但品級不用鳥而用猛獸來表示,依次為獅子、虎豹、熊羆等等。監察官員亦稱“風憲官”,雖然也是文官,但是花樣卻不標品級而誘以“獬豸”。這是傳說中的一種猛獸,能辨善惡。它對好人完全無害,但當壞人接近,它就一躍而前將其撕為碎塊。還有極少數的文武官員,包括宦官在內,可以由皇帝特賜繡有蟒、飛魚、斗牛等形象的袍服,其尊貴又在其他花樣之上,這是一種特殊的榮譽。申時行于1585年即由萬歷賜予蟒袍。
6、科舉制度的重要性又在社會風氣中得到反映。一個讀書人如果不入仕途,則極少有機會表現他的特長,發揮他的創造能力;也極少有機會帶給一家、一族以榮譽。所以一個人的進學中舉,表面上似乎只是個人的聰明和努力的結果,實則父祖的節衣縮食,寡母的自我犧牲,賢妻的茹苦含辛,經常是這些成功的背景。
7、首輔申時行雖然提倡誠意,他對理想與事實的脫節,卻有一番深切的認識。他把人們口頭上公認的理想稱為“陽”,而把人們不能告人的私欲稱為“陰”。調和陰陽是一件復雜的工作.所以他公開表示,他所期望的不外是“不肖者猶知忌憚,而賢者有所依歸”。達到這個低標準,已經需要一番奮斗,如果把目標定得更高,那就不是實事求是了。至于官員本身,向這種社會風氣投降的程度則各有不同。大多數人覺得在似合法又似非法之間取得一部分額外收入,補助官俸的不足,以保持他們士大夫階級的生活水準,與情操無損。另有相當數量的官員,則聲名狼藉,其搜刮自肥的劣跡令人憤慨。再有一部分極端人物,則屬清高自負,一介不茍取于人,這絕對的道德觀念,可以由古怪的南京都御史海瑞作為代表。這三者的差別,也就是文官之間不能和諧的一大原因。
8、一個富裕的縣份,其稅糧總數可以是一個窮僻縣的300倍到500倍之間。當一個縣官詳細察看他的轄區時,他更可以發現很多難于置信的事實。這足以證明我們所稱為制度,往往只是一個理想。比如說,官方所用度量衡和民間所用的就有大小的不同。又比如,很多縣份的耕地幾個世紀都沒有作過系統的丈量,其間有的增加,有的減少,甚至該地區的地形都有了改變,過去所定稅糧數額,可能已與現在實際情形大相徑庭。至于土地的所有權,經過幾易其手的典押,有時也難以認清誰是真正的地主。
9、在名義上張居正是皇帝的顧問,并無決策和任免的權力。為了貫徹自己的意圖,他經常以私人函件的形式,授意于他親信的總督巡撫,要他們如此如此地呈奏皇帝,然后他以內閣大學士的身份票擬批準他自己的建議。為了鼓舞親信,他有時還在函件上對他們的升遷作出暗示。這種做法,實際上是以他自己作中心,另外形成一個特殊的行政機構,以補助正常行政機構之不及。這在旁人看來,就是上下其手;以氣節自負的人,自更不愿向他低頭,以免于趨附權勢的譏訕。
10、為什么張居正這樣令人痛恨?原因在于他把所有的文官擺在他個人的嚴格監視之下,并且憑個人的標準加以升遷或貶黜,因此嚴重地威脅了他們的安全感。這些官員之間關系復雜,各有他們的后臺老板以及提拔的后進。他們又無一不有千絲萬縷的家族與社會關系,因之得罪了一個人,就得罪了一批人;得罪了一批人,也就得罪了全國。這正如他同年王世貞所說,張居正一套偏激的辦法,是和全國的讀書人作對。張居正又錯誤地使用了獬豸這一動物。監察官是征集輿論、平衡陰陽、在公益和私利中找到折衷的工具,元鋪張先生卻用它來推動自己的政策。御史和給事中只檢舉對他不利的人物,不糾察他的行政,這種情況使他們與特務警察無異。因之張居正雖沒有獨裁者的權位,卻有了獨裁者的神通。要不是在他執政之日有這種普遍被壓抑的恐懼和怨恨,以后的反張運動就不會引起這么多的同情,動員這么多的力量,產生這么多的枝節。
11、管理我們這樣一個大帝國,在許多問題上一定是要生罅隙的。張居正以整飭紀律自居,而實際上他是強迫要求各人保證不生罅隙。申時行用恕道待人,又鼓勵誠信,就是期望各人自動地各盡其能地補救罅隙。申時行的立論并非沒有理由,但是從他四年內在文淵閣執政的紀錄上看,其成功的希望至為微小。推廣誠意的方式是經常不斷地舉行禮儀,講解“四書”和其他經史,然而最近以來,申時行已經不能勸說萬歷皇帝出席他應該主持的禮儀,經筵也久被擱置。申先生內心明白,經過張居正事件之后,皇帝對各種告訐、爭論和答辯已經不感興趣,他對一切都取懷疑的態度。因為他從小束發受教,就聽說“王者無戲言”,天子應對一切事物認真,更要在一句一語之間,相信親信人的話。而現在看來,每個人都是說管說,做管做,兩不相干,這又何怪乎他懷疑一切?他之所謂“訕君賣直”,就表示他已經知道凡事都有其明暗陰陽。他對廷臣要求他為堯舜之君的說法不加反對,因為這是“四書”中的準則,又是祖先的訓示,不容置辯。可是以他的聰明敏感,誰又能夠保證他在內心深處,沒有把這種要求當成臣下為他設置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