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一日,母親怔怔地看著我,她說,“兒啊,你和我、還有他們到最后一定都會被燒掉的,這個是我的宿命,沒有辦法逃脫的!”

“為什么啊?”我愕然了。

“因為,我們都是樹……”

“啊……”

果然,過了沒多久,母親就被一個砍柴人給帶走了。她在那個人的后背上,一上一下地晃動著,我只能大聲地喊她,可是她還是晃晃蕩蕩著,就要被帶走了。就在母親快要消失的時候,她突然大喊了一句,“兒啊,千萬不要為了我悲傷,因為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啊……”

忽然,有一陣兒大風吹了過來,我被迫地晃了幾下,等我穩住了身體,再看,母親已經消失了。此時,太陽卻升了起來,光很亮。我閉上了眼睛,心里想,母親燃燒時候一定會發出來光,可是不知道那光,有沒有比太陽發出來的光還亮呢?

母親被帶走后,我確實難過了一陣兒,可時間一長,我就看慣了,也看淡了。看著周圍的樹一棵棵地被砍斷,帶走,心里也就坦然了起來,誰叫我是樹啊!樹就是要變成柴火,燃燒了自己,這就是宿命。于是,我也心安理得地等著長大,等著被砍柴人帶走,然后燃燒、發光、變成灰燼……

“樹兄,你相信宿命嗎?”一條通體是白顏色的蛇纏繞著我,她是我的朋友。

“我當然信啊!”

“可是啊,我卻不信呀!”白蛇向我的頭頂爬了過去。

“為什么,你要不信呢?”

“因為,昨天我就要快要死了,所有的蛇都說我要追隨宿命去了。可是,你看,現在的我不是還活著啊!”

“啊,你竟然打破了宿命?”

“對啊,昨天,我被一個放牛郎給救了啊!”

“啊……”

白蛇給我說,本來她都已經認命了,卻不想被人救活了。白蛇還說,世間根本就沒有宿命這么一回事。白蛇最后說,她要報恩,所以決定要去修煉了,這次來,是和我道別的。說完這些話后,她就爬下我的身體,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說實話,關于白蛇打破宿命的事,開始我是相信的,可是后來,我看著眼前的樹被砍掉帶走,越來越少,然而他們誰都沒有逃脫自己的宿命,我就開始質疑了。直到有一天,我也被砍斷,被麻繩捆綁起來,就被帶著下山了。晃晃悠悠中,我看著太陽光的顏色,就徹底不信了,看來,我也會被燒掉,果然誰都不可能擺脫自己的宿命,絕望中,我閉上了眼睛。

到了農戶家,我被一節節地斬斷,一節節地扔進爐灶了,看著一天天減少的身體,我知道我離自己的宿命越來越近了。

一天,砍柴人的鄰居過來了,他要借柴,于是,我就被他給帶了走了。那個人把我的身體一塊一塊地往火里添,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一根了。當我被他拿起來的時候,就閉上了眼睛,默默等待著燃燒,心想,宿命啊,我來了。

忽然,那個人摸著我的身體,然后說,“多好的一根木棒啊,可以做傘柄的……”

然后,我的身體被溫柔地修剪了起來,最后,我成了一根光滑的木棒。而在我的頭頂上,還覆蓋了一層油布,人們稱我“傘”。

于是,我又相信了白蛇的話,因為我沒有被燒死,而被人放在房子里,一下雨,我就會被人們握住,帶出來。

后來,過了好多年,我頭上的油布換了一張又一張;我的主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我的身體被摩得越來越光滑;我一年又一年地打破著宿命;我越來越相信白蛇的話,宿命是可以打破的。

后來,我的主人換成了一個姓許的書生。一天,許仙帶著我去西湖游玩,在人群中,我竟然看到了白蛇。此時,她已經幻化成了一個姑娘。我很高興,還沒有打招呼,她也看到了我。然后,她就走了過來,對著我的主人說,“公子,可以借傘一用嗎……”

白蛇抓著我對我說,她修煉了千年,終于可以變成人了,然后就來報恩了。事情巧的是,那個叫許仙的書生,就是千年前,幫助她改變宿命的放牛郎。

在我的幫助下,我的主人和白蛇很快就成為了夫妻,后來還有了孩子,生活很幸福。白蛇沒事的時候,就會和我聊天,每次聊得都很高興,每次都會一起感慨宿命……

可是有一天,一個叫法海的僧人出現了,他看了白蛇好多眼,然后對著我的主人說,白蛇是妖,你不可以和妖生活在一起。我的主人聲淚俱下地問法海,為什么?法海只是說,這是宿命。

然而我的主人,斷然也是不信宿命的人,于是他帶著白蛇和我,努力地反抗著法海和宿命……

可是這次,我們都沒有那么走運。我和白蛇被法海壓在一個巨大的塔下。白蛇幾乎被塔給壓碎了,而我卻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看來,我們還是沒有掙脫自己的宿命啊!”我靠在白蛇旁邊,有氣無力著。

“其實,我覺得,是我的修煉還不夠啊!”

“此話怎么說?”

“如果,我不心急的話,再多修煉千年,可能就……”白蛇話還沒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不,不……”

我拼命地用身體摩擦著石塊,我想燃燒起來,追隨自己的宿命。可是,無論我怎么,都沒有燒起來。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那個把我做成傘柄的人,那個讓我打破宿命的人。又看了看,身邊已經死掉的白蛇,我下了一個決心,我要修煉,我也要學白蛇報恩。于是,我閉上了眼睛,靜下了心,開始修煉……

一千年過去了,我完全有能力破塔而出的,可是我沒有,因為白蛇臨死前說過,她就是是因為修煉年月太短,而沒有打破宿命。

二千年,三千年,四千年,五千年……

到最后,我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了,可是我覺得還是不夠,我還是要繼續修煉下去。

突然,有一天,我頭上發生了晃動,接著傳來了巨大的響聲,再接著就出現了耀眼的太陽光……

我廢了好大的勁,才適應了這明亮的光。然后,我就看清了,我面前有一個人帶著驚訝的表情,他也在看著我。

啊……

這個人,這個人不就是幾千年前把我做成傘柄的人啊!

我還沒來得及激動,就被他抱了起來,還聽到他大聲地說,“找到了,找到煤礦了啊……”

當我被扔進爐灶里,熊熊燃燒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燃燒就是我的宿命,我終究沒有打破自己的宿命。

好熱啊!我發出了耀眼的光,似乎這光比太陽光還要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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