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我參加了AIESEC海外志愿項目EcoFuture,在俄羅斯韃靼斯坦共和國,為期六周。從項目的名字看,我們志愿的主題是環保,雖然是我親自選擇的項目,但包括去哪一個國家,支持我選擇的是想要逃離的執念。無論去哪兒都是好的,這是最能讓心靈暫時逃離的辦法,因為你會在路上丟下很多,最后只剩欲望和自己。
我對俄國的了解止于普希金、陀氏、托爾斯泰的響亮名號,二戰中被毛子灌入坦克的伏特加,每家每戶養的熊,接連不斷的制裁,蘇聯,極權,冷戰……對這一地跨歐亞大陸,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國家,我非常非常陌生。
我大概在5月初開始打算安排海外志愿,注冊、報名、面試、簽證的事情不緊不慢。但在期末復習的最后三個禮拜里,項目方InvitationLetter的事情連續四次出差錯。因為在帝都簽證,IL的審核是比較嚴格的。回想每一次他們給我重發IL,我覺得每一次再晚點就會泡湯。一次改入境時間,一次在電子版上附帶俄羅斯AIESEC的章,一次是改我的俄文名字,又一次是把章去掉,然后寄給我一張蓋章的打印紙。慢慢看著在上海簽證的小伙伴都出簽了,我又不得不準備聯系代簽機構,卻都因為時間問題而拒絕,整個復習階段鬧得我很不愉快。最后,當我把所有簽證材料交到簽證中心,簽證人員說了一句說:“小伙子,表填得不錯。”
7月9號5:50點飛機,當地時間8:50在莫斯科轉機,轉機時間有16小時,所以去紅場周圍玩了一圈。7月10號2:20到達喀山機場,這樣的起飛降落時間再加上時差,飛行時間縮短為了登機后的一閉眼,飛機艙燈亮時的一睜眼。在出口等待我們的是Aiesec in kazan的成員,手舉歡迎的牌子,背后一人用相機拍照錄像(之后他做成了視頻)。網友面基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就是見到真人比較尬。他們分別和我們不同的人去到host、hostel。Amir和Rufis送我去host家—美麗的Alina—到達的時候已經三點半了,我的host接到過電話并且在樓下等我,氣溫比較低,她出門穿得也淡薄。我把東西安置好,洗了澡。雖然今天8點還要去集合,但倒在床上的時候心態只有一個——誰也別管我!
【初來乍到】
我們的志愿叫EcoFuture,當然就和環保有關。結合我整個志愿體驗的理解,我們的任務就是剪輯出質量好的環保宣傳視頻,然后交由Aiesec的人,由他們去宣傳,還有去給項目的合作伙伴。視頻材料哪里來呢?有一回我們去到了一條河邊,現在已經是死水了,政府打算填平河流然后建造公園。河水黑得發亮,近岸有大量綠藻,遠處是從前為了緩解污染而在中央種下的植物。我們在河邊拍攝材料,到橋下,蹲在蘆葦邊上一邊拍攝視頻,一邊忍受著蚊子的侵襲,還要防止河邊的地面陷下去(可以說很敬業了,請勿模仿)。Rufis是項目成員,為了幫我們克服語言障礙,他和我們一起來的。在他們的采訪對話里有關于這條河的歷史故事(它曾是伏爾加河很重要的一條支流)、河流被污染的過程、污染情況、政府做過的事。很好的材料可以我們不懂俄語,否則可以用很多。有趣的是一個老人在回答完問題后,開始講他和親弟弟在二戰中失散幾十年又再次重逢的故事。眼神中充滿祥和,舉止從容,在大熱天還穿著西裝戴著帽子。然后他問我們來自哪里,問好之后他對我們說了一句話,Rufis翻譯給我們聽,大致意思就是“你們都有美麗的臉龐,要珍惜”云云。有故事的老者在不經意間送來祝福,讓我心情大好。然后有我們另一個組做過一期動物保護的視頻,他們從互聯網上找了些材料,去了動物園。說實話比我們組的好得多。他們拍攝的場景配上音樂和節奏的處理,就變得很有沖擊。另外除了市中心擁堵的交通和嘈雜的鳴笛聲,我覺得喀山的環境是很不錯的。
然后我們項目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去到不同青少年的Camp,參與他們的活動,開展文化交流,其間充斥著表演、舞蹈、游戲、交流……然后我們準備了環境保護主題的Presentation,在于通過這樣的形式去影響更多的人,這樣的交流形式也許會在某些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成為自身的一部分。世界就是一些人影響另一些人,一點點變得與眾不懂。這些Camp都分布在喀山市周圍的森林里,有十一二歲的孩子,也有即將上大學的青年,有的完全就在森林里,有的靠近湖泊,有的靠近伏爾加河。我覺得Camp里的孩子也好,學生也好,都很健康。
我不知道這些Camp是不是學校的活動,他們告訴我,有的他們之前只認識個別人,所以很大部分人是新的朋友。他們也都很有創造力,有一回我們花了四十分鐘排練一個節目來解釋環境問題,節目時間很短但十分有表現力。表演結束后,雖然不是全部,但相當一部分人留下來跳舞,但我不太適應,因為這對我來講可以說是噪音而不是熱鬧了。在一個Aiesec member的極力邀請下,我在最后一首舞曲中,跳了高考以來最盡興的一次舞。
【海外志愿·蜜月期】
經過一個十分必需的睡眠,我被Alina喊起來吃早飯。我的臥室集廚房與客廳為一體,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把沙發床放下來,鋪上褥子就可以睡啦。所以早上她做飯的時候,我半醒著,時時刻刻準備起床。一大早,我們聊了一會,Alina帶著我一起去了市中心。我們坐89路巴士,在自由廣場站下車,沿著**一直往下,穿過公園,經過喀山國立大學的學院樓。喀山的天空常常是藍色,層云飄懸,而又突然下起雨,淋的一身濕,當我還沒弄清狀況的事后,又變成無雨,所以常常是雨水和大太陽同時存在的情況。初到時這樣都是陌生新奇的景象,當陌生的景物變得熟悉之后,一遍遍走同一條路去集合,當初陌生的感覺卻不會忘,就像在更小一點的年齡,產生對某一名稱所的幻想后,即使接觸到真實的事物,原來的幻想就脫離成了獨立的幸樂。
第一天,當我們五個中國人在office集合之后,Rufis和Amir帶著我們去參觀喀山克林姆林宮、庫爾·沙里夫清真寺參觀。我們是走著去的,一路走馬觀花,在喀山旅游的主街道邊上是白色的杏色原諒色的店鋪、Cafe、銀行、紀念品店,每天都討生活的街頭藝人。那天混亂是內分泌讓我恍恍惚惚,街上全是俄文,偶爾有英文,路人講著完全聽不懂的話,和項目方用英語交流著,只有和身邊的人用漢語交流。對于眼前的文化眼花繚亂,甚至還沒弄清楚衛星上的坐標。
晚上我回到host家里,他們有朋友來拜訪,其實他們經常來,來聚餐,也要請我一起加入。從我剛到這里開始,Alina就一直問問題“What kind of cosmetics do Chinses girls use?”,? “Do you have preserved eggs?”“Do you know YIinyang(玄學)?”……他們的聊天就是在討論、比劃,為了解釋清楚復雜的意思(當然不是向我),他們就用俄語解釋。為了讓我不顯得尷尬,他們講雙方都懂的玩笑,回答我的一些問題,跟我一一介紹每個人。其實有時我喝著蔓越莓汁的時候,看到別人沉浸在逗貓的樂趣里,我也覺得很開心。我感受到了戰斗民族的幼稚滑稽,淳樸,勇敢堅強。那晚是一個很好的開頭吧,也是很多事情的開頭。他們一直找機會想和我說話。其中有一位朋友,是半個詩人,他問了我一些關于作品風格還有中國暢銷書的事,我跟他提了郭敬明,雖然我也沒看過,但為了介紹他,我說了些壞話。
大概過了一禮拜,那一次的IPS(Incoming preparation Seminar)持續了足足四小時,在我的觀點里,你需要長時間投入進一個項目才可能收獲到你想要的東西。雖然到今天我也覺得有些事依舊是meaningless,但如果什么都馬上用“意義”去考量的話,那么是否顯得太過練達?太注定似的錯過一些風景,這是我的觀點。有一回我們個別人沒吃早飯,Riana把我們叫到里面的房間,拿來些餅干、巧克力和紅茶分給我們,然后還一遍談她自己。她說自己從來都是個shy girl,會在公開場合說不出話,在加入aiesec前她一直想做一點改變。如今她是這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在確保項目的順利進行下和成員,合作方進行協調,雖然有人分擔一些事,但她永遠是最忙的,項目剛開始的時候,她幾乎沒有出現,而且有幾次神色不太好。她一邊笑著一邊用不太好的英語和我們談話,她還說自己這個暑假本來有去美國做暑期交換的機會,如果去了,那我們就不會在這里見面了。她沒有處理過很多事情,很多新東西,雖然她覺得到美國去做交換也會有很大成長,但做這個項目的時候,從兩個月的籌劃中她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成長。所以交換生這件事已經無所謂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期待我們在一起會創造更多。真正的革命會讓你幾乎失去全部。像Riana說的,只有你組織過這個活動你才會有真正的收獲。如果永遠作為一個旁觀者,你的成長永遠是慢的。
過了幾天,我們在一家熟人的cafe里做視頻的分享,看著每個人用照片和錄像記錄的東西,然后聽大家的反饋。自己騎著自行車去逛了很多地方,從家出發,沿著公交線路走,然后去到高爾基公園,從公路邊上騎山路爬坡上去,停下來的時候不斷地拍打身邊的蚊子,終于到了平臺,才發現自己走的是真真切切的野路子,公園的一角是一塊墓園,里面有個一塊墓地專門葬二戰時死去的蘇聯紅軍。短寸的草坪上佇立大大小小的墓碑,墓園里有白樺樹、松樹的清香,墓碑的對面栽種了清麗的秋海棠。走出墓園外,才知道里面是有多么蕭條,這樣的地方逛的人本來就少。外面陽光,噴泉,滑板,嬰兒車,藍色的運動服,多么健康自然啊,似乎與剛才的墓園毫不相干,我看到一座墓碑前放著新鮮的花束。在公園里轉上幾圈后我從山路沖下坡,知道對面就是伏爾加河,我翻進圍墻,在幾乎無人的大橋底下,看著橋柱上的涂鴉。說起來我很喜歡這些作品。然后沿著伏爾加河畔的步行道,然后走走停停,看路邊鋼琴被人響起,誰也不知道上一個是誰在彈奏,他們彈奏的都是自己。
當初在喀山克林姆林宮往下看的時候,我就說想到河邊走走。如今我從河邊上來,經過克林姆林宮騎去市中心。實在是饑餓,我把車鎖在欄桿上,然后走進一家店,點了杯Ename Blond,三文魚還有些土豆,看著臺上空空的只有樂器,沒有人演奏,自己也變得空空落落的。酒不能多喝了,因為吃完土豆還有其他的,還得騎車回去。
我開始是住Alina家,然后我還得換host。在臨走前最后一晚,她想和我去樓下打羽毛球,在我完成手頭的任務之后,我們就下去了,大概是晚上十點,天好像剛暗下去沒多久。她和我講曾今想當過攝影師,當管理學家,還想做Super Model(/滑稽),我和她說了我現在的夢想。她說,“Anyway,if you want to be famous,you should work very hard.”她言語里總是透露出俄羅斯民族的堅強與樂觀。她媽媽是圖書主任,于是她從小就在書堆里長大,我覺得她對書有很特殊的感情。回到家,她提議讓我幫她拿點東西下去,我手里拿了排球,她提著一株盆栽。快十二點的時候,一個中國男人手拿著排球,一個俄羅斯女人拎著一株盆栽,兩人并排著走向了汽修站……事后無論我怎么回憶,都覺得那晚的場景比較詭異。其實她想去給排球充氣,不好意思空手去就拿了花語為“注孤生”的盆栽作為晚上打擾他的禮物。后來她還跑去超市買了巧克力送給他,幫我買了瓶之后我愛上了的格魯吉亞的一種飲料。
【海外志愿·質疑期】日子過著過著看到的東西已經褪去了新鮮的色彩,在路上走也不會太在意外國人的身份。我想著這些日子的Agenda,學FCPX、Motion,在空余時間看教材補習漢語,我發現依舊不會照顧自己,回想和同伴、項目方的爭執、協商,最近的種種事讓我心情一般。我離開了Alina的家,搬到了第二個host,我似乎并不期待換新的host,似乎并不想走,心情低落。我的新Host,Lera住在喀山的新城區,在河的對岸。她大學學的是中國經濟,平時還會和為喀山的一些公司做翻譯,給中國人介紹工廠還有公司的情況。她的英語不太好,所以堅持和我說中文。他的男朋友是理發師,在家不喜歡我們說英語,而我也不會說俄語。于是我們三個人在客廳就很尷尬。我往往只是待一會兒就回自己房間了,留下他們在廚房吃東西、看電影、親熱。盡管房間變得很大,但我在那里感覺不到自由,始終因為隔閡不愿走出房間,好像我們呼吸著不同的空氣。那段時間就開始剪視頻了,我又開始熬夜,沒想到的是夜里著了涼。所以白天有時候走了很長時間,噴了防曬霜可還是暴曬太陽,停下來的時候,只好閉眼休息一會。我盡量不想發脾氣,也沒必要跟別人抱怨,不會懂的。只想心平氣和地跟項目方協商。等到熬夜把手頭工作結束后,我打算好好一天假的時候,結果在我結束的第二天,身體突然就好了,也就沒有請假——健康真是諷刺。Agenda結束的時間在慢慢提前,平時沒什么事情做,女孩子有自己的事可以做,我有很多次和她們一起去逛博物館或者超市,還有幾次就去喀山市中心周圍不同的地區閑逛。去過喀山的一百多年歷史的國家圖書館,辦了卡之后可以在工作時間自由進出。回想起那時候在這棟古建筑里看書的時光,覺得生活是很艱辛的。
在八月初,Aiesec的人請我幫忙做一個宣傳片性質的視頻,大概就三十四秒的樣子,我沒有推辭。過幾天就是Agenda中的Green Villiage,他們決定在活動開始前用短片的形式在VK上轉發、分享做宣傳。黑人兄弟給我的感覺是并不那么負責任,而往往可以把場地的氣氛帶動起來,也很樂于調戲女孩子。那天我結束了我們組在工廠邊上的采訪,又回到喀山愛情碗Chasha和朋友集合,拍攝宣傳片。暴雨又突然而至,然后放晴后,風力不減。不得不說那時候實在是很累。結束后,我們在河邊欣賞風景伏爾加河上方半邊天空的云彩變成粉色,把夕陽的光彩射到河邊一半的房屋上,那綿延的海岸線于是像錦織的布,鋪在河邊,我想起我回到家擦拭桌子的花邊抹布,因為(說因為的時候要小心,你的選擇不是你的選擇)我手忙腳亂,扔下的抹布蜷曲,一塊塊團聚,絲線泛濫…泛濫的情緒成災,等我回來——人們常常再來到河邊再次想起生活中如同瀲滟般瑣屑的事——劫掠的風吹得我發抖。
過了一段時間,因為Lera和男朋友要去圣彼得堡,所以我有得換地方,去到了另一個Host,本來以為可以安定下來,那晚沒有水,她說第二天就會有。她剛剛搬進那棟公寓,想讓我和她一起坐地鐵回趟老家,去拿些衣物、毯子。剛結束奔波的我又踏上了一趟近兩小時的夜間之旅,那天晚上真的好冷。她看起來也很尷尬,為了不讓她覺得自己沒有安排好,我一直保持著微笑。幾乎是從地鐵第一站做到最后一站,然后在泥濘的小路里淌來淌去,那晚也就這樣結束了。
第二天沒有水,我們一些中國志愿者在一家中餐館里聚餐,然后Aiesec的人打電話給我讓我去他宿舍等待,因為斷水,Lily已經把所有行李都帶出來了。就在那晚,我搬去了hostel,晚上和住在那邊等Lisa看了一集《十里春風不如你》——廣播站“約會”那集。心里想著真的有人干這種事嗎,然后第二天就被老板催著走,因為我的出現并不在計劃內。所以馬上我又搬到了志愿者Anna的家,她負責所有志愿者的Accommodation。
Anna男友的朋友搬進了周圍的公寓,我被邀請去一起慶祝。她做了пельмени,俄式餃子,然后又把一些酒拿出來喝了,琴酒和馬提尼。那個刺鼻的味道,我喝了一口,五官糾結,一下字就讓我想起了在Alina家吃過的杜松子醬,虧我之前總是說:“那是’松果醬’!”,但是我蠻喜歡喝的,也喜歡那個醬。琴酒嘗起來不夠醇厚,回味的味道沒有那么綿柔,而是一股刺激后,變成了清香。馬提尼能和其他任何你喜歡的液體混合,但我總是在此前,先嘗嘗“原味”,舌頭和經驗還不足以告訴我馬提尼的味道,不是很難喝,畢竟沒有突然而深刻的印象。整個宵夜,пельмени蘸醬,然后呷幾口GIN,周而復始。
意料之外的是很快我就醉醺醺了,有一次起身,就是俯沖的感覺。我的酒量并不行。然而喝酒之后的樂趣也來了,Anna和他們講俄羅斯笑話,回答關于Dynasty的問題,討論俄羅斯的酒……IIiyan是工程師,他們把一臺臺主機和幾盒線路板放進臥室,我看著桌上的蘋果電腦,iBook G4,我不禁掀開看看,結果沒等到它主屏幕出現。我們凌晨一點左右回家,走在路上看著Anna和Egor卿卿我我。這對于經歷了這幾天極度抑郁的我來說,想起《西游記》第二十八回初的一段話:
“乘龍福老,往來必定皺眉行;跨鶴仙童,反覆果然憂慮過。
近岸無村社,傍水少漁舟。浪卷千年雪,風生六月秋。
野禽頻出沒,沙鳥任沉浮。眼前無釣客,耳畔只聞鷗。海底游魚樂,天邊過雁愁。”
一個不能再好的消息是我可以住回Alina的家啦!沒幾天我就再次告別了自己的Host,來到Alina的家,這就是那種“回家般毫無來由,又刻骨銘心的歸屬”。我見了Yura,和他說了好多話,我買了好多東西回去,我認真又玩笑地跟他吐了好多苦水,“It is my 6th tour and will be the last!”
【俄羅斯鄉下】
八月九號的時候我隨Yura去鄉下,美其名曰“度假”,我的確很想逃離喀山的生活,給自己一個適度的距離,所以來這里躲了一陣。昨晚和Rufis通信了,晚上把修改好的視頻傳給了他,寫了今天的計劃和白天總結——并不像日記一樣的東西——意識模糊干是睡覺了。早上醒來心情舒暢,想睡去,Yura在門口喊"Are you going to Аксубай?""Of course!"我回答。只是陷在被窩里的我,腳邊是電腦和手機的我,手邊有喵老大的我同時不想起床。后來他進來,準備了些早餐,我抓緊住頭發使勁把自己揪了起來。我沒有起床氣,但起床后不太舒服,不過很快結束了。三十分鐘后,我們準備好了出門。走之前放足了貓糧,洗碗盤子以及丟掉垃圾。愉快地出門吧!每次和Yura一起出門,他的身材就給我一種父親帶兒子的感受,三個人出去除了一張亞洲人臉,沒有絲毫違和。
接完Marcel,我們開車驅馳,又頻頻停在路邊,有時為了抽煙,有時在便利店買水。我待在一旁呼吸新鮮空氣,還有拍攝大地。樺樹有時呼嘯而過,忽而又駛入森林中的公路,或視野又開闊起來。大地起伏點綴著收割后的金黃以及慵懶的草垛。草地有時又變成鮮綠、成群牛羊,還有向日葵的花海。
目的地距離喀山200公里,需要自北穿過伏爾加河。伏爾加河的藍色像藍寶石,像分布著梅子的紫紅色,瀲滟的河面因燦爛的陽光而美好,(紀德的書),水汽好像蒸騰,透過云層隙間的陽光起舞。我又感受到了天氣的多變,遠處向日葵欣欣向陽,我們這邊大雨如注,繼而雨過天晴出現彩虹。
在一家便利店前,我等車輛開過后跑到公路中間拍照,是單向車道,我看到公路是起伏的覺得是很好的材料。Yura看到我的舉動,一遍遍說小心小心,我聽起來責備多于關心,于是草草了事。Marcel說了句話,然后他們都笑了。他說我明明不是日本人,卻表現得和камикадзе一樣(камикадзе=とくべつこうげきたい=神風突擊隊。)
我在路上意識到一種變化,有些是Alina他們給我的,有的是Aiesec給我的。用視頻記錄生活,記錄出游,家人的生活,自己的出行。Marcel打開廣播,他們唱了起來,我錄下了那些音樂,到家后讓放給他們聽想知道歌名。收音機里的曲子給我一種煥然新生的感覺,廣袤的俄羅斯大地,給我注入了新的血液。我喜歡項目帶來的大部分,我有時意識到生命不再卑賤。經過幾個小時的車程,最終在一座座木屋前打轉,停在了一家的門口。
她應該是聽到了發動機的聲音,打開門,看到我們歡喜得和每個人擁抱。她穿著藍色罩衫,清風中有木柴燃燒的煙味,她白皙的臉頰讓她分外動人。她的表姐,侄子侄女也走過來。姐姐八歲,顯得拘謹,弟弟四歲,徑直走過來和我握手并說了句“Hello”,然后轉身慢慢地走了。姐姐的瞳仁和Alina的是同樣的顏色。她的外套和運動鞋是粉色的,像山泉邊的野花,弟弟的臉圓圓的,金色短發,背向我往門內跑去的時候不停地看著狗狗的名字——“姑娘姑娘!”我看著一直活蹦亂跳的臘腸犬。它是male,中年。他們給一只中年雄性臘腸犬取名叫“姑娘”!
我進屋脫下鞋,小姐姐幫我開了門,她媽媽接過我手的食品袋后,我們一起走進了廚房。Alina的奶奶和姑姑坐在一張很大的餐桌邊,她們知道我的到來。我也見到了奶奶本人。她們微笑著,我想起Alina跟我進行過兩次較長時間的談話,說她的奶奶,關于二戰時候的事情,講她現在身體、記憶里如何的好。
家里就我們這些人了,還有貓貓狗狗野花野草。Alina父母去了圣彼得堡旅行,我在喀山的時候早就見過了她媽媽。他說如果父母在家,家里會變得很搞笑。
家里有很多壁櫥,上面精裝書,成套精致的茶具,可人的茶壺、存錢罐,酒,瓷制的韃靼小人,還放著家人的照片。廚房的冰箱門上貼滿了各種小玩意。喀山的家也是這樣,應該是從小耳濡目染。電腦桌前有一只臘腸犬樣的玻璃玩具。另外是書架,成堆的薄冊子、字典、畫冊,書中很多廣告頁面。在圣彼得堡的時候,有一次我們走近一家超市,我在門口翻開一本促銷商品的海報還有一門商品總匯的本子,翻看這些也都是同樣的快樂,那種頁面的風格像前消費時代,見的少,也許是非常之俄羅斯吧。
后來晚飯時候,她舅舅Andrew來了,話音比較渾厚。我們共進晚餐,開始用餐前,需要有人說幾句話,Anderew說了些歡迎我的話。據說她舅舅很擅長做這樣的場面,往往言簡意賅還附有深意。隨后是我說說來到他們家的感受,雖然情動于中,卻沒法形于言,只好說些可以逗笑他們的話,然后就開吃啦(Yura,Marcel和我已經餓壞了)。Alina表姐是英語老師。我和她聊天的時候,她的兒子小米沙走到桌邊喝我帶來的龍井,喝完后臉上帶著滿足的喜悅,表姐并沒有終止和我說話,而是同時用眼角微微看了小米沙一眼,沒有牽動臉上的肌肉,米沙也沒有察覺到,她用含蓄熱烈的慈愛,最終變成了開放地更加燦爛的笑靨。
晚飯之后,我和馬塞爾Yura兩個人一起到一間木屋里蒸桑拿,晚飯前已經在里面添過木柴,房間里悶熱,進入木屋的里面第二間房更加熱。回憶起姐姐說過的小時候進桑拿房里面的頭暈、痛苦的經歷,我又剛喝完伏特加,于是更加虛弱,之后冷水的刺激還有堅持讓我很快適應下來了。Yura說這就像我在森林里游過的Blue Lake,第一遍很很痛甚至害怕的感覺,在第一次之后會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你不信?后來我信了。
我用冷水沖了臉,走進里屋,馬塞爾把一大把樺樹樹枝泡在熱水里,許多樹枝用草繩捆在一起。水慢慢變成了龜苓膏一樣通透的黑色。這樺樹枝泡過之后,抽打在全身各處,紅色的皮膚無疑是有溫熱的血液在快速循環。樹葉本身是軟的,拍打在身上的彌留之際十分舒服。然后我走下木架,用冷水從頭淋遍全身。我走到外室,我們三個坐長凳上聊天,Yura說功夫的笑話。房間外有動物發出沉悶的長嘯,應該是鄰居家的……狗吧……繼而是狗短促的犬吠。我們又進入洗了一輪,出來坐在長凳上,我這下適應地很快,反到是他們有點跟不上,說,“Wait a minute!”。有一次我坐在外面,聽到Yura身上樺樹枝抽打的聲音,和馬塞爾說,怎么像刨土豆絲的趕腳?
中間Alina從門縫里遞進來冰鎮的蔓越莓汁,Yura放到了左手邊架子上,光是看看玻璃瓶上的珠粒和里面鮮紅的蔓越莓就很愜意。
墻上的時鐘壞了,停在下午五點那個時刻,百葉窗關著,但我知道已經天黑。三人坐在凳子上,戴著帽子,英語俄語夾雜著聊天。有點超現實主義幽默。
出門的時候,Yura說,冬天出來看著大雪紛紛是最愜意的事,我說是的。拴在門口的狗鏈子橫在路上,月光皎潔,還在地平線上方不高的天空,夜里的感覺好像深秋。我為了不著涼,站了一會兒就走進了屋里。
晚上他們都去睡了,我來到廚房,Alina父親的書桌前,打算寫一些東西,整理照片等等。我搬的兩把椅子上都有喵星人和她的阿崽在睡覺,無奈必須要輕拿輕放,最后它們那邊還不斷飄來貓毛。
桌上有很多東西,我很好奇。無線電、麥克風、音響、電流表、傳呼機……還有亂七八糟我不認識的設備。墻上五顏六色的明信片,被包圍的世界地圖。這一切都引起了我的好奇,他父親到底什么工作?A spy?A pilot?當時我還不知道,她父親用無線電信號與世界各地的愛好者們交流,然后互留地址寄信或明信片。每個地區都有它自己的頻率,但能夠互相連接到本事也是很困難的,有難度就會有愛好者組織來辦法證書,來證明你玩的認真程度。
第二天還要兩點起床,Anderew帶我們去釣魚。兩點,對于那時尚未入睡的我來說,還有兩個多小時。
【海外志愿·調整期】
在喀山的時候,一晚下雷陣雨,起初Alina只是在窗口靜靜地看,去從背后看著她,她安安靜靜地,我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看臺風刮來的時候,享受著待在房間里安全感,或者是在臺風過后跑出房屋的清爽和解脫,仿佛把臺風登陸期間蓄積的壓抑一下子稀釋進清涼的空氣。我一遍收拾沙發,一遍回憶我在下雨天時候。真好。之后他們讓我把燈關了,又索性和我一起跑到樓梯間外的陽臺看這雷雨天。除了拍攝,我在那個時候沒有做任何與工作有關的事,我的習慣在慢慢變化,我很開心,我謝謝這里的人。Aliyu或者Arina還有很多Aiesec的人,我總算思考出來了結果。道理是已經懂得了,但我這么笨的人估計又要好久去理解道理。
昨晚騎自行車的疲憊,讓我睡的很好。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和andrew,anna,dasha碰頭然后采訪。我到了公園以后,坐在昨天舞蹈表演的場地邊上。臺階之下的舞臺變得空空蕩蕩,環形臺階的另一端,有女人,情侶躺著暴曬太陽,好像灰燼之后新生的草。我就坐在臺階上,傻傻地躲起來,希望被人發現,我在等人。
那天采訪的效率很高,錄音的質量也很好,還有dasha的相機錄制的采訪質量也好。也許是因為有Anna在,所以我們和本地人交流比較順利,接受采訪的人很多,看起來陽光浴、藍天和整個公園的歡聲笑語是好的,陰沉的臉是壞的。
公園在晚上會有露天的歌劇演出,劇本改編自普希金的《茨岡》,我看了中文的長詩,可聽俄語卻沒意思,悻悻地走了。去買了面包買了牛奶,騎車回家。在路上我繞開主干道,想騎在靠近店鋪的地方。就在快到家的時候,車騎到了巨大的樹蔭下,路面又灰黃變成黑色,瞳孔來不及調整,就一頭撞到了輪胎越不過去的一級路面上,整個人栽下來,身體已經活動開了,所以也沒有崴到腳。人剛跳到地面的時候晃了兩下,除此之外也沒事。考慮更多的是自行車有沒有壞。把牛奶面包掛在把手上,它有節奏地撞擊車子,然后突然砰的一聲,牛奶因為被卷進車輪而全部炸了。反正最后平安地回到了家,Yura和Alina不在家,我把車停好,檢查后沒問題,就洗澡,在桌邊坐了一會兒就睡覺了。
【離別】
第二天我白天醒過來以為Alina回家了,我聽到了她的笑聲。在開門前的冷寂里包含期待,開門后闃無一人,也只好井井有條開始新的一天吧。我洗漱完打算重開接下來的幾天。然后打開電腦。大概到了中午我快走的時候,聽見了鑰匙的聲音。Alina真的回來了!戴著她那頂帽子,白皙的皮膚顯得格外清爽。晚上我回家跟她提起這件事,她也很驚訝,然后說了個不太清楚的單詞,只記得聽到后我們兩個都笑了。
吃完中飯騎車出門,天氣不似昨天,便覺想做的事情一定要一口氣做完,而不是拖延下去。寫日記時已是陰云,都不知道回家會不會遇到下雨。一個人玩,騎自行車拐進荒蕪而陌生的路,一個人走上的高塔,等窗口的人一個個散去而拍照的時候,覺得冷極了。我走下高塔,是塔的感覺,因為教堂內部的樓梯盤旋而上。唯一覺得很值得留念的,就是在頂部留下的白色屋頂的照片,一只黑鴿展翅高飛,望帶走屋頂的白色,它黑得好像馬上就要滴落在潔白的屋頂上。
【Farewell Party】
Aiesec in Kazan的全體在最后幾天都去葉卡捷琳堡開會了。我在剩下的日子買些紀念品,最后一個晚上,就是Farewell Party的晚上,我趕著點去Office集合,路上遇見Slava還有Dasha。好久不見啊!但今天是最后一天,不知道什么樣的心情合適。今天又是多云,天空變得藍黑。我們最先到了Office,燈沒有全部亮起,我坐在沙發上,等著Riana她們的來到。閉上眼睛,除了疲憊之外,還可以回想起到俄羅斯后莫斯科一日的經歷;在出喀山機場的時候看到了彩虹,凌晨三點半左右,Alina早就在公寓樓下等候著我;在Camp里跳舞,在吃俄餐的時候互相學習對方的語言;在森林的擁抱下于伏爾加河中游泳,;凌晨三點從Cuba Litre走出來……今天就要離開喀山了,寫好了給兩口子的Farewell Letter。等到Rufis他們全部來到,我們握手、擁抱,我們已經經過了近六周的時光。本是一個簡單的聚會解決不了的,可人都有各自想要的,有急著去做的事,中國人大多又是“向死而生”的早衰。
【結語】
用木心的話說,我的鄉愁算不上是老輩的木刻本,不是中年的修訂本,亦不是新潮的翻譯本,而是簡略的看圖識字的通俗本。在舌尖上想起家鄉的佳肴,或者勉強憶起風俗背后的文化記憶。這次出國,在剛開始的時候是斷根的,后來才在自己帶去的書中找到寄托。
在漢堡王遇到過混混、在圣彼得堡第一個晚上遭遇小偷,在街上聽到很遠處摔酒瓶的人哈哈大笑走來……即使是結伴出行,我也不覺得晚上出門是個完全沒有顧慮的選擇。晚上聚餐結束之后,因為不住在一起,我們就各回各家。滿目蕭條,街頭藝人可以唱很歡樂的歌,與你又有何干?等著自己的公交,看著其他班次來了一輪又一輪,真是無奈得想走回家。新城區,老城區,老城區的邊沿,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景象,說著不同的話。晚上看到在路邊醒過來大笑又哭泣的人,在公交站愁眉苦臉,快哭著用俄語跟我講很多話的人,還有泥濘中的白鴿,樓道蹲著玩棋的……想起那句話,“俄羅斯的燦爛的文學史,就是它的苦難史”。
在這六周志愿還有圣彼得堡的行程里收獲的新體驗,好好把握的話,那就是完成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不去做的事情在本質上來說是因為沒有對它認真看待,這次體驗之后,我想自己可以把握距離感。
我和Shirley到了莫斯科謝列梅捷沃機場,機票早已在手里。我們在閑逛,然后是安定。而我很不安,我想起那些可能讓我心悸、心煩的事。仿佛一回到國內,或者說在機場登機口看到黑壓壓的國人,我仿佛已經回到了家鄉。中國給我的感覺,那一段時間,是焦慮,充分的競爭環境,嘈雜。與之前對祖國的懷念相比之下,對文化的擔憂竟遠勝于對食物、生存環境的向往。我在中國將會打破這個幻想,打破心里自以為了解的故國。在明天到來之前,讓我忘記今天吧。
離開圣彼得堡,來到莫斯科,離開莫斯科,回到上海。我的距離感變的強烈,我似乎有非常想要成為的人,我常常幻想,誰又能說那些幻想中的如果對你的成長的幫助要弱于真實存在的東西呢?過去沒有那么多如果,未來有很多如果。
“別以為我幸福的取得全憑時機;自然,這些對我都有幫助,但我并不曾利用它們。別以為我的幸福全得助于財富;我的心對世間的一切不做依戀,始終是空的,而且將很容易地死去。我的幸福來自熱誠,一切事物都曾驚愕地引起我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