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鑄劍爐內的火焰會再一次燃燒起來。冬日里，溫暖的爐火多少讓人有些熱血沸騰。
世人都道劍為傷人之器，其實，真正傷人的，是世道人心。那些專為傷人的劍，皆是飲血過多，使它們染上了濃重的殺戮之氣。相反，有些劍鋒雖然凌厲，卻如它們的主人一般俠骨丹心。
我撫摩著手中的匕首，暗自嘆息。
保護了那么久的白虹，終于還是淪為傷人之器了。
憑著鑄劍人的本能，我早就意識到白虹潛伏著的隱隱殺機，甚至構造也并不簡單，因此才在從田光口中得知它的下落時，千嚀萬囑，莫要再用。
然而沒有人知道白虹的本來面目，縱然是我，也不過改造它罷了。
當初，是在燕宮的大殿上，拾回了這一柄殘劍。
高樂山刺殺不成，我和田光都難逃干系，夏無且雖是秦人，也因多說了兩句話受了牽連。這甚至影響到了秦、燕、趙三國，使趙國不得不用妹妹來緩解與燕國的矛盾，而燕秦從此交惡。
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一時沖動，答應呂不韋的要求，幫助趙嘉刺殺燕喜了，以致于兄弟間天涯海角，也犧牲了妹妹的一生。
大殿上的斑斑血跡，枯井邊的金釵白綾，至今回憶起來，仍舊痛心疾首。
故此，我最后一次借權位之便，便是救下了漸離。
可惜，又是一個因情所困，我保護不了漸離，也保護不了姬玄公主，就像今日，同樣保護不了白虹一樣。
姬玄與漸離，與當年妹妹與高樂山何其相似！
我怕漸離走上他父親那條路，或者說，走上我們兄弟任何一人的路。
畢竟，失去了靈魂的人，與兵器何異？
“可以開始了嗎？”一聲催促將我拉回現實。
興許是我感慨良多，燕丹顯然已經很不耐煩了。
眼神飄向一邊的漸離，這孩子倒是比當年沉穩了許多，神色坦然，目光里竟未添雜質，純凈如水。
希望他真的能夠如此單純下去罷，白虹背后的故事，他不會再知道了。
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手指移上木柄，我下了狠心，終于按下木柄兩側的那兩顆白玉寒星。
從改造白虹開始，我便知道這兩顆寒星是機關，這匕首內里必是空的，怕是為暗器，只不過無所用處，未曾開啟罷了。
繃簧啟動，利刃分開，其中管槽縱橫密布，曲折宛轉，凹凸不平，尚存侵蝕痕跡，顯然是曾淬過毒的。
果然不出所料。
仔細端詳，分開的利刃內部，赫然雕刻著兩個吳字——魚腸。
魚腸，魚腸！這是那柄著名的魚腸劍啊！
我不禁苦笑。
如今名為白虹的魚腸劍，竟仍是用來刺殺。
怨不得白虹殺氣甚重。魚腸劍逆理不順，生就是為弒君殺父，馴服這樣一柄劍，幾乎是不可能的，怕是只有刺僚的專諸，才是它肯承認的主人。
“殿下……這……”我有些猶豫了。
白虹，或者說魚腸，非是一般人可用，若是駕馭不好，恐怕傷人不成，卻會害了馭劍之人。
“淬！”燕丹沒有絲毫遲疑。
在他眼里，一切不過是工具罷了，又怎會珍惜？
世上最毒的，從來都不是毒藥，而是人心的貪婪與仇恨。
燕丹狠毒，我卻不能不為他身邊的人著想，尤其是漸離，收漸離為徒之時，我曾發過誓，讓他遠離陰謀與殺戮。
這是對高樂山的承諾。
“徐某斗膽一問，殿下欲讓何人行此大事？”
燕丹沉默不語，想是怕泄露了機密。
我輕笑，這燕丹也是小人之心了：“放心，徐某不是那樣無趣之人。”
“這個人你認識。”燕丹這才說道，“是田光之徒，荊軻。”
荊軻？我確實聽田光談起過，聽聞此子能舞動風云，想必功夫不差，或許也駕馭得了白虹罷。
燕丹沒有用上漸離，我心中些微慶幸。
輕輕打開暗格，我取出一個陶瓶來。陶瓶中的液體泛著青綠色的光澤，卻有一股異香，極為惑人。外表偽裝得華美無比，卻是沾之則傷，見血封喉。
世間的毒藥大抵如此。
不過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