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一條河(30、大結局)

上一章(29)

愛芹在一個天色將暗的傍晚跨進了家門。她低著頭走進屋,看見老奶叫了聲媽,便坐在那里一言不發。老奶借著燈光看了看她,發覺她竟然是鼻青眼腫的。老奶沒有言語,轉過身又去忙活自己的事。吃晚飯時,老奶盛來米飯遞給愛芹,愛芹沒有動筷去吃。老奶吃了兩口,便也停下了,問:你的臉怎么回事?是他打的嗎?

嗯。愛芹抽抽泣泣地哭開了。

別哭,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老奶說:有話好好說,說給我聽聽。

他、他養了別的女人了。愛芹說。

都是錢造的孽啊。老奶說:你一直都呆在他身邊,怎么就沒好生看住他?

他是那種偷腥的貓,我怎么能看得住啊。愛芹說:整天在外面說有事不回家,其實就是跟一個小狐貍精勾搭在一塊。那天被我撞見了,我說了兩句,他就動手打了我,還把我給趕回來了。

打得好。老奶說:你自作自受。

愛芹詫異地看了老奶一下,臉忽然就紅得發燒了。

當初椿生待你可不差,你竟然要走邪路,一心要跟胡小兵好。現在你終于知道這姓胡的是什么東西了。老奶恨恨地說:我說你自作自受,沒冤枉你吧。

愛芹啞口無言,半天才嘟嚨說:那我怎么辦,總不能由著他跟那個騷狐貍鬼混吧。

這都是報應嘍。老奶嘆口氣說道:老天心里一切都有數的。停了停又說:他要你回來,你就回來啊,你這樣由著他,他不就更囂張了嗎?

我還能怎么辦?愛芹哭著喊:他天天打我,逼著要和我離婚。

是這樣的啊。老奶應道。

老奶讓愛芹先吃飯。老奶說:你吃完飯,我再有話對你說。

愛芹胡亂扒了兩口飯就停了筷子,看著老奶。老奶的臉上平靜如水。

老奶說:下個月是我的六十歲生日。你讓胡小兵回家來一趟給我做壽,到時我再來勸勸他。

老奶昔日一向對待胡小兵都很和氣的,老奶的為人,胡小兵也無話可說。也許胡小兵會給老奶一個面子,聽她的勸告吧。愛芹想。

老奶六十大壽的那一天,胡小兵果然趕回來了。胡小兵推開院站,見老奶正站在那棵大楝樹下,看著樹枝上的一只八哥發呆。院子里的陽光很好,也很清靜。胡小兵向老奶叫了聲媽。

媽,今天做壽,家里怎么沒張羅啊。胡小兵說:這樣冷冷清清的。

就等你胡總回來張羅啊。老奶笑了笑說:只要你回來了就好。

也是,也是。胡小兵點點頭說:都是我們做晚輩的想的不周全。行,做壽的事我來操辦好了。

回來了就別急。老奶問:你吃了沒有,餓不餓?

哎呀,你老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胡小兵笑著說。

那行,我就去廚房做點東西,你等著啊。

讓愛芹做啊,愛芹呢?

她帶著小峰和寶寶去娘家了,聽說你倆又慪氣啦,我也不清楚是咋回事,你等會去接她回來啊。

老奶平靜地說罷,轉身去了廚房。

一刻鐘過后,老奶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上面覆著兩個金黃的煎雞蛋。

吃吧,吃完了我還有話要對你說。老奶笑著說。

胡小兵猜想就是自己和愛芹的事情了。可如今他已橫下一條心,打定主意就是要離婚的。大不了花上幾個錢,他胡小兵現在有錢的。

香噴噴的雞蛋面味道把胡小兵食欲勾引起來了。他很快就將面條一掃而光。他舒服地打了個飽嗝。老奶和顏悅色地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一口氣把面條吃完了。

吃完了啊。老奶慢悠悠地說:我現在可有話要問你啊。

問吧。我保證如實回答您。

那好,我也就說幾句掏心窩子話。你覺得老奶我對你如何?

蠻好,象自己親娘一樣。

你還得記得咱們是怎么成為一家人的嗎?

這個……你怎么提起這個了?胡小兵有些不悅地說。

要提的,不然你會記恨我的。老奶說。

我記著您的好啊,再怎么樣我也不會記恨你的。胡小兵說。

好,胡總,這可是你自個說的啊。待會您可不要反悔喲。老奶說。

你老就別叫我胡總了,嗨,我覺得您在兜圈子啊,你到底要說什么呢?

我想說,老奶笑了一下說:你在這個家的位置是我兒子椿生用命換來的,對吧。

……哎,不提這事情好不好?胡小兵有些急躁。

人命關天啊,這事我一直記著呢,不提怎么行?老奶冷笑道:你殺了他,搶了他的女人,就應該好好照顧這個家,可是你心里現在還有這個家嗎?

老人家,你啰嗦這許多做什么!我不想聽,哎喲,我肚子有點不舒服,我要走開一下。

你哪里也去不了嘍。老奶笑道:胡小兵,你今天就死在這兒了。

你……胡小兵肚如刀絞,他面目錚獰地瞪著老奶:老東西,你究竟給我吃什么了?

我給你吃了上路的藥。老奶冷酷地笑道:我本來想留你一條性命,想要對親生兒子一樣好好待你的。以前我以為你是真心愛著愛芹呢,就連兒子冤死也認了。誰知道你就是條一路惹騷的公狗!現在是你自己不要這個家了,你就得去償命,去償我兒子的命!

胡小兵倒在了地上,他捂著肚子痛苦地打著滾。

救我……我給……錢……,他唉嚎著,口吐白沫,在地上伸著手亂抓。

錢救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老奶哈哈大笑: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做什么你都不會記恨的。對吧,呸!

她向那具漸漸失去知覺的軀體啐了一口,象做了一件驕傲的事情似的,昂首挺胸地大步走了出去。

老奶在暗夜中敲開了愛芹娘家的門。她大汗淋漓地站在愛芹的面前,微笑地看著愛芹,她慈愛的面容在朦朧的燈火中閃爍著一絲別樣的光澤。她對著愛芹媽笑了笑,然后向愛芹招招手:愛芹,你出來吧,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愛芹有些詫異地看著婆婆,但還是跟著婆婆走了出來,老奶沒有停下來,倆人走出了村子,來到灰蒙蒙的河岸上。眼前,河水像一段慘白的霧靄,屏聲靜氣地朦朧向天邊。

老奶停了下來,回看著遠方村里的燈火,淡淡地說:他回來了。

這個千刀殺的東西回來了?哼,我才不要見他。我想清楚了,離就離唄。

他再也不會煩你了,老奶的臉仍舊面向遠方:他死了。

啊……愛芹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了。

是我殺了他,他既然不要你,不要這個家了,就再沒有道理活在這個世上。我用一包老鼠藥結果了他,省得這只公狗再去禍害別人。

瞬時間愛芹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厲害,她渾身上下不住地打著哆嗦。她的胃里翻江倒海,有一種要嘔吐的感覺,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吃下了老奶的毒藥。

愛芹不由恐慌地抓住了老奶的胳膊:媽,這可怎么辦啊?

老奶慈愛地拍了拍她的額頭:你慌什么,天大的事有我頂著。人是我殺的,當然是由我來頂罪,你不用怕。

老奶頓了頓繼續說:我來找你,是要叮囑你一件事,我現在就去服罪去了,我想我不會再回來了。如果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將這倆個孩子好好養大,不管怎么說,這倆個孩子才是最可憐的。他們都沒有了父親,你以后一定要像天底下最好的母親待他們。

嗯,知道了……。愛芹答應道。

還有,愛芹,我們婆媳一場,可能是幾輩子才修來的緣分,謝謝你叫了我這么多年的媽。你嫁到我們家來,我們家條件不好,你也受了不少委屈,這個我老奶心里是清楚的。但冷也好熱也好,我老奶始終沒虧待過你,這么多年一直像親閨女一樣待你。可能我犯了一個錯誤,我一直以為,你和椿生能湊合著過下去的,一直逼迫你倆在一起,結果害了椿生,也耽誤了你的青春,老奶我在這里向你陪不是了。以后這個家,就指望著你自個了,你該咋地咋地,也沒人說你管你了,你就當是河水在這兒拐了個彎吧,以后的日子可能就順湯順水了。到了清明的時候,記著讓孩子去給椿生的墳頭添上一把土,讓他在地下也能安心。別的我就不多說了,我走了。

媽……,愛芹難受地蹲下去,雙手捂著臉,說不出話來。

老奶向著回家的方向走去,她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渡口。她的腳步慢了下來。黑暗中老歡喜的渡船還孤零零地停泊在那里。老奶失魂落魄地瞅了一會,便一步步趟進了河水。河水有些涼,浸濕了她的衣服,讓她的全身一下涼透到心底。風撩起她額前一綹蒼老的灰發,她苦笑著喃喃:老歡喜,我罪孽深重啊。我沒有地方可去,我知道你還在河里,你是不會嫌棄我的,我找你來了。她看見河水一點點漫過她的膝蓋、腰部,胸口和頸脖,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輕松感襲卷了她,她閉上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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