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通函,至以為念:
那時候,除夕的年夜飯是從秋天開始準備的。
豆角有長豆角和短豆角,長豆角鋪在席子上,放在日頭底下晾曬干,然后捆成束,掛上墻壁的釘子等待秋風繼續慢慢陰干。短豆角是要把兩頭的尖尖,用指甲掐掉并把側面的豆角筋脈扯去,用刀側切成窄長的片片,與長豆角一起晾曬,干透后裝入篦子里透氣存放。同樣方法可以晾曬菜干的還有蘿卜、茄子和辣椒。
蘿卜由青變紅再變灰,身形也從豐滿水靈慢慢干癟,蘿卜干就曬成了。蘿卜干還可以與剁椒腌制在一起,放鹽和糖,冬天拿出來,咸甜脆,咔哧咔哧。菜干做完了就要制作果干,蘋果、紅薯,杏子,海棠果,能做的還遠不止這些。
西紅柿和紅辣椒為了更多保存它們的鮮美味道,就要不怕工序麻煩,把它們做成自制的罐頭。去醫院找朋友,多要些玻璃的鹽水掛瓶,清洗干凈并在高壓鍋里蒸煮消毒。把西紅柿或者紅辣椒切成小段,從鹽水掛瓶的小口里塞入,瓶口不大,總會卡住塞入的西紅柿,我們小朋友就能幫上忙了,在菜盆里用筷子,把卡住的,向里捅,一下下,順勢也把西紅柿的汁水濺出去,滿身滿臉。
最后把密封好的瓶子再次上高壓鍋蒸煮。西紅柿和紅辣椒在瓶子里幾乎快要成為果醬,紅紅的汁液,白白的仔。冬天打開來,抄菜的時候,與新鮮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第一場雪下來前,白菜和洋芋都已經儲存好了。一個家庭最少要儲備一板車的白菜和半車的洋芋。家,是老式的蘇聯制式公房,軍隊營房樣式的長排房,正房前面有個儲藏雜物的小棚子,比正房更矮,面積更小。
小棚子前,都有挖出兩米深的菜窖,專門存放整個冬天里吃的白菜和洋芋。在秋天里準備的菜干和罐頭西紅柿等,因數量不多,僅僅能作為改善生活的調劑,偶爾吃到。白菜和洋芋才是整個漫長冬天里最主要的菜碼,白菜擺放在菜窖的最深處,洋芋放在淺處。大人可以攀著菜窖側壁上鑿出的淺坑爬出去,或者直接跳下去。
大人下去的第一件事是點上一根蠟燭,如果蠟燭沒有熄滅,說明里面空氣安全。可菜窖的那個高度,對于小孩子來說太高了,大人有時候高興能允許我們下去,就用個繩子拴在腰上,提溜著把我放下去。
腳尖落到菜窖的底部,抬頭看上去,頭頂是一方亮亮的天,身邊的前面是黑黢黢的一團,蠟燭照亮了腳前的一小片。菜窖里的白菜和洋芋散發出濃濃的腐爛的菜香。如果是下雪的日子里,雪花從上面星星點點飄落下來,大人會在上面喊,白菜,兩顆,洋芋十個。我就要用上全身力氣,把白菜和洋芋從地底深處向上拋去,那些菜就像從地里噴出來,落在大人的手里。
雪地里,只有菜窖,露出黑黑的一方口,周遭全都白了。
第二場雪下來的時候,地表的溫度已經在零下了,滴水成冰的時候就可以制作冰凍魚。魚主要有帶魚和墨魚,這些海鮮都是從口里,千里迢迢運來的,非常金貴,每家是要拿到票才能按照指標分配到的。
帶魚和墨魚拿回家是類似豐收的大喜事。大人們先把海鮮開膛破肚,清洗干凈,然后把它們切成一指長的一段段。屋子里飄滿了帶魚墨魚的海腥味道,大人們說,仔細聞聞吧,這就是大海的味道。我們就用鼻子使勁吸屋子里的空氣。
想象面前,是一片,碧藍碧藍的大海。
切好的魚段放在碗里,用水淹沒過頂部,端到屋外的窗臺上,一會兒就凍成冰塊,從碗里摳出來,把碗狀的冰塊整齊碼放在窗臺下,上面再用雪蓋住。堆成了一個小雪堆。這樣海鮮的味道全都封存在冰雪之下,用現在的話解釋,就是不會氧化,那時候叫這是土冰箱。
要吃的時候,從雪堆里扒拉出一個冰碗來,把墨魚和豬肉燒在一起,放入醬油和料酒,墨魚的黑色汁液與醬油混合后,呈現出儼儼的深棕色,海鮮和肉香糾纏在一起,香到不行,如果再把這儼儼的湯汁澆在米飯上,那是可以讓舌頭在嘴里打滾的,成為整個冬天里旋律的華美高潮。
正房的屋子很小,18平米,隔成了兩間,進門是廚房,正中間是個火爐子,煙囪沿著屋頂伸出窗外,火墻成了隔斷,里面是睡覺的空間,擺了三張床,三張床成品字形擺放,中間有個小小的空擋是我們的客廳,大小正好夠站下兩個孩子,如果是兩個大人就不能同時站下。火墻是冬天里最吸引人的場所,吃飯,聊天,睡覺,都最好靠在上面,滾燙的溫暖。
五個人,在這個小小空間里,矮矮的屋檐下,慢慢的,等待著年的到來。
每天,等到晚上火爐上開始做飯,從炒菜的品種上,就可以看出年根正在悄悄走近。離得遠時,基本是洋芋燉白菜,當菜里漸漸開始出現菜干,自制的罐頭西紅柿炒雞蛋,甚至當墨魚燒肉偶爾上桌的時候,那會兒,日子,就快要到年根下了。
除夕之夜,吾與愛人,去家千里。書短意長,臨穎不盡,余容續陳。
僅奉,恭叩新禧,道聲,新年康順。
春到,福到,見字如面。
? ? ? ? ? ? ? ? ? ? ? ? ? ? ? ? ? ? ? ?李河
? ? ? ? ? ? ? ? ? ? ? ? ? 2017.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