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燈火熄滅了,熾熱的太陽下山了,英雄的鐵劍折斷了,迎接我們的,又是一個漫漫長夜。
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發。
幾抹血色的夕陽和滾滾不散的硝煙籠罩著這座古老的城池,慘淡的光芒把高墻涂成死寂的顏色,城下緩緩流淌的漢水也被染成了暗暗的血紅,在這塊土地的記憶里,雖然它從來不是一個政權的都城,卻始終是一個國家心腹的所在。
殘破的高墻兀自保留著小政權僅剩無多的尊嚴,敵人的攻勢暫時停歇下來,太陽慢慢從群山之間隱去行狀,大地又一次迎來了安詳卻短暫的靜謐。
可是又有誰知道,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敵人會不會發動更猛烈的進攻呢?
守城的英雄知道。
英雄命城中的工匠連夜將玄鐵重劍和君子劍淑女劍熔煉鍛造成一刀一劍,讓孩子帶著他一生的事業和夢想逃出這場浩劫。
英雄站在高臺上,看著夜幕下安睡的城池,王朝最堅固的屏障此時也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早已沒了當年危樓百尺,坐斷東南的氣魄,反而呈現出衰敗之前最后一絲沉穩。
英雄的妻子為他解下戎裝,披上絮袍,她的動作極輕,哪怕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為他紅袖添香了,也生怕擾了丈夫的思緒。
良久,英雄道:“明日······”
“靖哥哥不要費神了,還是歇歇吧,明日的事,便明日再想吧······”
他轉過頭來,正好對上妻子的目光,那目光像水一樣溫柔,卻又像劍一樣決絕。
一縷目光,一個眼神,已足夠表達她的心意。
忽然她的眼睛里流出兩行眼淚,沖刷掉臉上的污黑,露出兩道雪白的肌膚,他的思緒一下子被帶回幾十年前,眼前憔悴的妻子仿佛一下子又變成了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叫化。
想起自己說要把小紅馬送給她,她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抬起頭來時也是這般,兩行眼淚垂在臉頰上,洗去煤灰,露出雪白的兩道肌膚。
“蓉兒······”
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海,江畔是一排排數十株烏柏樹,葉子似火燒般紅,正是八月天時。
村頭一家小酒店中,跛腳主人慢慢燙了兩壺黃酒,擺出一碟蠶豆,一碟咸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三個切開的咸蛋,自行在門口板凳上坐了,抬頭瞧著天邊正要落山的太陽。
“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店主人抬眼看去,來的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旁邊還跟著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一個木訥寡言的少年,這歌聲蒼老渾厚,想必是那老叫花子唱的。
不多時二人已走進店里,挑了張桌子坐下,那老叫化先開口道:“好蓉兒,你還有什么沒顯露的本事,便都一股腦使將出來吧,七公我自從吃了你做的叫花雞之后啊,便吃什么都味同嚼蠟了,這幾天也實在是苦煞我了······”
那女子道:“七公說的輕巧,我雖然有點庖廚間的小技倆,可是畢竟做的沒吃的快呀,我這忙忙叨叨小半天,七公吃一口就全明白是怎么做的了,遇到你這吃客中的狀元啊,只怕庖丁在世也要黔驢技窮了。”
說罷那女子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顯是在打量店中布置物件,不多時那女子道一聲有了,抄起桌上碗碟便進了后廚。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那女子端出一盤菜肴來,老叫化早已食指大動,此時哪里還忍得住,抄起筷子嘗了一塊,“啊”的叫了一聲,奇道:“咦?”乃是一口豆腐干,卻隱然有三四種香氣在舌尖唇齒上來回游走,不舍下咽。
那女子對著少年道:“靖哥哥,你也嘗嘗吧。”
那少年舉起筷子欲夾一塊,卻不料又被老叫化搶了去,老叫化又吃了一塊,嘴里已經是倒不開交了,卻還兀自咿咿呀呀哼個不停,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又吃了兩塊,終于道:“這小小豆腐干,竟然能做出這般味道,蓉兒真妙極,妙極!”
那女子道:“我這道菜呀,是先把火腿剖開,挖了數十個小孔,又將豆腐干削成小塊,同蠶豆、花生還有若干調料一起放入孔中,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了,火腿和花生的香味已經全到了豆腐之中。七公你可真是好福氣,這樣的鄉野小店,一月里只有初二十六有肉吃,今天恰巧是初二,不然吶,我還真整治不出這盤菜來哩。”
爾時太陽正好行到遠山的最西邊,鎏金的光線從破舊的窗欞間穿透進來,屋里笑語連連,門外酒旗招招,天地仿佛一瞬間變得金碧輝煌起來,就像小朝廷歌舞升平的美夢,可清秋的風卻已經有了些許肅殺之意,又有誰知道今天的夕陽下山了,明天的朝陽還能不能升起呢?
跛腳老板嗟嘆一聲,呷一口酒,任憑秋風刀刻般刮在本已十分粗糙的臉上,長久不語。
太陽又要升起,也勢必再次落下。
他們的生命和背后守護著的這個政權一起進入了倒計時。
鏡里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
一個小仿寫,和以前矯揉做作的文風還是有些差距的。
先生走后,一直郁結于胸,就想寫點東西來紀念一下這一場悄然離世,也是直至這個作品誕生,才明白先生真正為何稱為先生。
先生之去,宛如夕陽西下,明天早上還能不能再升起,就不知道了。
今日感恩節,感謝先生,也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包容,高抬貴手,沒給我們拍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