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懸疑小說《口吃》
1.
粉筆“刷刷刷”幾下,一個筆畫干凈而又剛勁有力的英文單詞出現(xiàn)在了黑板上。
“Hope”
她轉(zhuǎn)過頭來,一雙如鷹眼般銳利的眼睛鑲刻在深陷的眼窩里。光滑的額頭上,金色頭發(fā)略微有些稀疏,發(fā)際線比較靠后。臉上略施粉黛,可能是為了遮住歲月痕跡。
她望著臺下,從左到右慢慢掃了一眼,然后說道,
“你們可以叫我霍普女士,在這里,我就是你們的希望!你們能夠康復的唯一希望!”
不容置疑的聲音在教室內(nèi)響徹,無意間透露出來的威嚴,讓在座的24個小孩兒開始感覺到有一絲害怕。戴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左邊那個小男生保爾是班上年齡最小的一個,保爾緊張得有些瑟瑟發(fā)抖,雙手放在課桌上,左手的手指不斷地用指甲摳著右手的手背,不一會兒就被摳起了一條又一條紅色印子。
戴斯望了望保爾,看到他緊張的動作與表情,感覺有點好笑。但他又環(huán)顧四周,看到周圍的人都是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他頓感沒趣兒。霍普一眼就看到了四處東張西望的戴斯,感覺有些不高興,原本光滑的額頭開始微微起了皺褶,但他沒有理睬,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道,
“我來說一下紀律,在這里,你們無論做任何事,都不準單獨行動。一切都必須服從團隊的安排。每天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固定的時間!你們每天的安排都在這張表上,如有違反,嚴懲不怠!”
她說完后,感覺自己好像有些太嚴厲了,畢竟臺下都是一群10歲的孩子。她盡量使自己聲音柔和一點。
“現(xiàn)在開始,你們一共坐成了三豎列,每列就是一個小組,只要有任何一個人犯了錯,該小組的人都會被懲罰。當然,如果能夠主動檢舉周圍人的錯誤,那舉報者就可以免除處罰。”
似乎對自己這一套規(guī)則很滿意,她說到這里時,背挺得更直了。
“啊哈~呼!”一句悠長突兀的打瞌睡聲音,從角落傳遍了整個教室,原本嚴肅的小孩兒都開始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后紛紛轉(zhuǎn)過頭去看,戴斯剛才聽得有點困,忍不住了瞌睡,一時之間整個教室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啪!啪!啪!.....”戒尺一下又一下,有節(jié)奏地、不停打在講臺上,發(fā)出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響聲,戒尺擊打桌面的頻率速度與人的心跳大致相同,所有小孩兒都因為心臟與擊打聲的共振而開始變得難受起來,笑聲不但戛然而止,而且紛紛捂住了耳朵,有的還抱住了頭。霍普這時候停止了擊打,然后環(huán)顧四周后,目光落在了戴斯的身上,目光依然瓶頸。
“有什么好笑的?你們這一列,全給我站起來!”她指了指戴斯所在那一列。
等前面的人都站起來后,戴斯才慢吞吞地跟著站了起來,輕蔑地望著霍普。
霍普冷笑,然后對旁邊門口站著的兩個穿著保安服的肌肉壯漢說道,“把這一列的人都拉下去,每人狠狠打50下,今天中午和晚飯都別吃了,關(guān)禁閉到明天中午再放出來。”
2.
戴斯此刻正在黑乎乎的禁閉室里,伸手不見五指,他屁股被打得紅腫,但趴著又不舒服,只得找了個墻角側(cè)靠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被抓到這么一個鬼地方來的。
雖然他是孤兒,但在孤兒院內(nèi)過得好好的,由于他比別人個頭都大,所以沒人敢欺負他。但突然有一天,來了一位名叫霍普的女士,自稱是某所療養(yǎng)院的院長,她向孤兒院的院長出示了醫(yī)學會和州政府某辦公室的授權(quán),隨后在沒有任何解釋的情況下直接帶走了這里24名10歲的孩子,其中就有他。
后來霍普小姐告訴他們,經(jīng)過在孤兒院時期對他們每個人的日常行為和交流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他們有嚴重的疾病,隨著成長,為了防止他們影響到孤兒院的其他孩子,必須要進行單獨治療,為了保證治療效果,所以將他們帶來了療養(yǎng)院。
而戴斯很奇怪,自己沒病啊,為什么要帶他來?但是任憑他怎么解釋都沒用。
這個廢舊的療養(yǎng)院似乎有很長時間沒有人住過了,到處都布滿了灰塵,有點像舊時的那種精神病院。戴斯想到這里,打了個欠,準備睡下了。這時候,“吱咯”一聲,老木門被拉開了,一束刺眼的光芒照進來,將戴斯的眼睛照得睜不開,他急忙用手擋住光,一只大手過來拉住他擋光的手,然后生生把他在地上拖出了禁閉室。
“放開我,好疼啊!啊!”他感覺腿肚子在地上磨得疼,拖出來后,手放開了,他看到他所在小組那些同樣被關(guān)禁閉的同伴已經(jīng)站成了一排,轉(zhuǎn)過頭來望著他,眼中充滿了怨怒,似乎都在怪他,是他讓他們受了一天的苦。
“快站好!”霍普小姐那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戴斯急忙踉蹌著站了起來。不小心撞到了旁邊那個小胖子,那個小胖子皺著眉頭,非常嫌棄地給了他一肘子,一下打在了他腰上,將他又撞到了地上,屁股摔得火辣辣的疼,戴斯感覺有一些委屈,又慢慢站了起來。
霍普小姐假裝沒看到這一切。“今天輪到你們體檢了,排好隊,一個個依次進入那邊那個房間。”她說完指向角落那扇黑洞洞的門,隨后率先走了進去。
戴斯是輪到最后進去,他發(fā)現(xiàn)前面出來的同學都臉色蒼白,一個個走起路來都哆嗦,他問他們發(fā)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不理他,他們互相之間也不交談。他帶著好奇心和一絲恐懼,走了進去。里面一臺巨大的機器占了房間2/3的空間,一個戴眼睛的博士用蹩腳的英語與霍普女士正在交談,他頭發(fā)濃密、棱角分明,如果再年輕20歲定然是個美男子,白大褂下面是緊身長西褲和黑色馬丁靴,隱約給人一種納粹軍官的感覺。
他非常友好地朝戴斯指了指那張床,戴斯躺了上去。“我叫李·倫德施泰特,你可以叫我李博士。呵呵!”并不友好的笑容,有時候比什么都可怕。戴斯感覺有些不安,李博士將他的眼皮撐開,看了看他的眼球,隨后將口腔張開看他的牙,然后要他跟著他來發(fā)音,一系列繁瑣的流程,大約持續(xù)了半小時。
隨后他和霍普女士嘀咕了幾句,然后霍普女士出了門。“我可以走了嗎?”戴斯說道。
“我們聊聊。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戴斯,你的語言障礙可能比他們都嚴重。”
“什么?!”
“由于你們還小,所以說口吃的癥狀還沒突顯出來,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語言障礙可能會毀了你們的一生。”
“但是我說話完全沒問題啊,上次孤兒院里有個家伙罵了我,我回罵了他五分鐘,還不帶一句重樣的!”戴斯有點急了。
“歇斯底里也是語言障礙的一種表現(xiàn),通常在難以清晰表達語言的時候,就會導致人容易發(fā)怒。”
戴斯一下子頹了,坐在了床上,“那我該怎么辦?李博士。”
“不用擔心,戴斯,你和你的同學們經(jīng)過我的治療后,都會變得正常起來,完全不用擔心,我在德國——嗯,是之前那個德國,我在那時候是語言康復專家,不用任何吃藥和注射,我就能保證你們康復起來。”
盡管還是有點不信任李博士,但是聽到不用吃藥和注射,戴斯覺得李博士不太會害他們,治吧,那就治吧,反正又不會比現(xiàn)在更糟糕了。
戴斯點頭了,李博士笑了。
3.
從那時候開始,所有人每天都完全聽從霍普女士的安排。
李博士告訴大家,要治愈語言障礙的第一步,就是清晰的認識到這種病。他花了大概3個月,每天一遍又一遍的講解語言障礙的癥狀,并且要大家將此牢記,同時告訴大家如何去辨認自己身上是否有口吃的表現(xiàn)。他還要求所有人不準外出,除了一日三餐和上課外,不得外出,并且不同組之間,不得串門。
在一種極度嚴肅氣氛下的重復灌輸,大家每天都沉浸在這一切的同時,性格也開始逐漸變得內(nèi)向了起來,甚至連除了戴斯外最活躍的那個小胖子,也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最初才來到這里時,寢室里歡聲笑語的情況不見了,現(xiàn)在是異常的沉悶。最初在得知自己有語言障礙的時候,大家還會互相安慰,而現(xiàn)在,安慰鼓勵越來越少,沉默越來越多。戴斯卻對這些滿不在乎,自從一開始因為自己的原因?qū)е滤麄兪芰P后,自己和小組里其他人關(guān)系就非常差,不說話就不說話,誰稀罕。
有一天早上起來,戴斯正在刷牙,“戴...戴斯,能將你的刷牙,借給我嗎!”隔壁的保爾跑過來對他說,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慌張。戴斯和保爾雖然說話不多,但也算是個朋友,他感到很奇怪“你怎么了?”保爾接過了牙刷,“沒,沒什么。”然后走開了。
戴斯眉頭一皺,感覺事情并不簡單,但并沒有去細想。
第二天,他聽說保爾就出事了。保爾捅了一個同組的同學,將牙刷柄插入了對方的大腿中,鮮血直流。原因僅僅是前一天對方打飯時插了他的隊,并且打翻他里乘好的飯盒。保爾當時并沒有任何表現(xiàn),回到寢室后借來戴斯的牙刷,然后拿去捅了那個同學。
保爾被打得頭破血流,關(guān)進了禁閉室,戴斯聽說霍普打算餓保爾三天,任何人不準給他送任何飯,鑰匙由她親自保管。戴斯仔細想了下,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決定去霍普的辦公室里偷鑰匙,每天半夜去禁閉室送點飯給保爾。
夜風呼呼地吹,戴斯偷偷地來到了霍普小姐的房間。
鑰匙這種東西,一般都會放在抽屜里吧,他翻了翻抽屜,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沓沓文件。會不會是夾在了文件里?
他把文件都拿出來放桌子上,一頁一頁的翻。
咦?這是什么?他看到一個黑色的大本子,上面有一個鎖。他用口袋里一根牙簽,插進去攪了攪,鎖開了。
這好像是霍普女士的研究日志,他翻了翻,然后震驚了。
原來,他們被抓來這個療養(yǎng)院,根本不是治療語言障礙,他們原本都是正常人,被抓來是為了進行一種黑暗的實驗。目的是通過一系列的心理暗示(如反復的告知他們“你有著嚴重的語言障礙”,“你口吃很嚴重,需要治療!”)和物理手法(暴力鞭打、電擊、禁閉,這些都是單獨完成),來讓孤兒們在心理上認同自己有嚴重的語言障礙,在這個過程中,去觀察他們是否會患上語言障礙,是否會產(chǎn)生口吃的結(jié)果,同時記錄下數(shù)據(jù)。
他看完后在原地呆坐了很久,看了看窗外大門口的守衛(wèi),逃又逃不出去,怎么辦?再說還有這么多同伴。
他想了想,不行,必須得把這個本子交給某個人帶出去。
他將本子帶上了閣樓,藏在了地板下面。
4.
一輛林肯小轎車來到了療養(yǎng)院門口停下了,海倫小姐下了車,微微的春風吹得她額前的劉海如搖曳的楊柳。身穿深綠色長裙的她一手扶住帽子,防止被風吹走,另外一只手抱著一個厚厚公文包,翻皮包身上幾個“菁英日報”的金字閃閃發(fā)光。她望了療養(yǎng)院的大門一眼,然后走了進去。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
“進來。”霍普女士抬起頭來說道。海倫小姐走了進來。“您好,霍普女士,我是菁英日報社的記者,海倫·列娜。”
霍普接過了海倫的名片,快速掃了一眼,然后放在了桌上,然后略帶機警地審視了她幾秒,嘲諷的口氣說道,“日報社?您是來問我們要不要訂報紙的嗎?我們可不需要。”
沒想到對方先來了個下馬威,海倫先是一楞,隨后輕蔑一笑,“哈哈,當然不是,不過我還真不知道,你們連訂報紙這種小事都要院長來做決定,那您豈不是要被累死。”
霍普沒想到對方也是刀子嘴,“這并不好笑,快說吧,你有何貴干?”
海倫從旁邊拉了張椅子過來坐下,“我是不請自來,我聽說政府那兒批準你們從孤兒院領(lǐng)了24名據(jù)說有語言障礙的孤兒進行特殊治療,我希望能夠?qū)Υ耸逻M行采訪,并且寫成報道。”
霍普神色復雜,不置可否,“哦?”
海倫把霍普當成了一個透明人,開始擺弄起了霍普桌子上的一把精致的鑄鐵手槍雕塑,“畢竟你們也是拿政府和醫(yī)學會的錢——也就是納稅人的錢在辦事兒,我們有知情權(quán)。希望你勿拒絕。”
霍普盡可能壓制住自己的不滿,“好啊,你想采訪什么就去吧,我們悉聽尊便。”
“好的,感謝,我一定把你照片放下周一的頭版做封面。”海倫說完,按了一下手槍雕塑的扳機,“啪!”的一聲,火苗從槍口冒了出來,她拿出一支煙,點燃后,深吸了一口,吐了一個煙圈留在辦公室內(nèi),然后出了門。
霍普狠狠地看著海倫遠去的背影,拿起電話拔了一個號碼。“盯緊那個穿綠色長裙的婊子,不準任何工作人員與她說話,那些孤兒誰和她接觸了,都要告訴我。”
海倫一上午采訪了很多孤兒,但是并沒有得到什么有價值的新聞素材,因為他們說起話來都結(jié)結(jié)巴巴的,這里的治療似乎并沒有對他們起效果,他們的語言障礙非常嚴重,讓她感覺這里更像一個治療自閉癥的精神病院。所有的工作人員也似乎對她敬而遠之,不回答她的任何問題,而且不僅如此,好像還有人在跟蹤她。她一個人在大樓里漫無目的亂逛。
突然一個手將拉住了她的小臂,她被嚇了一跳,轉(zhuǎn)過頭去看,是一個小孩兒,與其他孤兒不同,這個孩子壯很多,而且雙眼更有神一些。
“我聽說您是記者,對嗎?”
“呃,是的,然后?”海倫疑惑了,感覺這個小孩兒有事找自己。
“我叫戴斯,您好。”小孩兒剛準備伸出去握手,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又將他那臟兮兮的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隨后伸出去。
“你可以叫我海倫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海倫被他那樣子逗得有點樂了,有意思的小孩兒。
“跟我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戴斯說完一轉(zhuǎn)身就往樓上跑去。海倫沒經(jīng)任何思索就追了上去,他們來到了樓頂?shù)男¢w樓上,戴斯將藏在地板下的一個筆記本拿了出來,吹了吹上面的灰塵,遞給了海倫。
“這是什么?”海倫邊說著邊翻開了本子,她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本半信半疑的表情開始變得凝重了起來,“你是在哪找到的?”
“霍普的辦公室里,我進去偷鑰匙救我朋友時,翻到了這些。”
“你為什么相信我?你不怕我和那老女人是一伙的?”海倫說著,用她那美麗又閃亮的赭色大眼睛饒有興趣地盯著戴斯。
“我看到那些工作人員都不理你,我相信你和他們不是一伙兒的。”
“哦~原來一直跟蹤在我后面的就是你這臭小子。”海倫佯裝生氣了,戴斯又緊張了起來。海倫話鋒一轉(zhuǎn),表情嚴肅了起來。“我一直覺得這里并不是表面那么簡單,但是沒想到還有這么黑暗的內(nèi)幕,我必須阻止她,我會將這里的事公布出去,你們很快就會得救。”
戴斯聽到這些話,開心了起來,“如果真的能出去,就太好了!我在這里悶死了,我好多同伴都快瘋了,您也看到了.....”
“相信我。”海倫神色堅定。
“我相信你,我先走了,我出來時間太長就會被關(guān)禁閉了。”戴斯揮了揮手,就離開了房間。
海倫將筆記本藏在了包里,拉上了拉鏈。沒想到,出來這么一趟,還能遇上這么些大事兒。今年的普利策看來十有八九是我的了吧。她內(nèi)心不禁有些飄飄然,走出門外后,突然眼前一黑,腦后傳來劇烈疼痛,然后昏了過去。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霍普一臉輕蔑地望著禁閉室內(nèi)的戴斯,十分鐘之前,她帶著那兩個身強力壯的保安,去戴斯的寢室,將戴斯當著所有人的面挨個兒狠狠打了一頓,然后揪著戴斯的頭發(fā),一路拖到了禁閉室,然后使勁扔了進去,摔得他頭破血流。
戴斯現(xiàn)在是奄奄一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睛腫得根本看不清霍普小姐那丑惡的嘴臉。
“沒意見,那你就在里面呆上半年吧!”啪的一聲,門被狠狠關(guān)上了。
戴斯一下子昏了過去。
與世隔絕的時候,你會失去對時間長度的敏感。
戴斯感覺自己在里面呆了好幾年,除了吃一日三餐和換尿桶時能夠見一點光外,其他時候他都伸手不見五指,強壯的他漸漸變得消瘦了起來。他時而想起在孤兒院時的快樂日子,時而想起保爾,時而想起不知所蹤的海倫,還有那些同組的孩子們,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
一天戴斯吃完了飯正在準備睡了。“吱咯”一聲,門突然開了,戴斯下意識就站了起來,捂住眼睛和頭。
“戴斯!是我...我是...保爾。”保爾伸進來了一個頭,戴斯看了確實是他,放松了戒心。
“保爾?你來干嘛?”
“救...”保爾說話好像很困難,下一個“你”字總是說不出口,只得指了指戴斯。隨后拉起他的手臂就往外跑。
他們走出了禁閉室,下了樓,一路跑到了大門口,途中竟然沒有遇到一個人。外面漆黑夜空中,若不是繁星點點,跟禁閉室內(nèi)并無區(qū)別。
他們站在大門口,戴斯非常奇怪地問道:“怎么今天一個人都沒有?”保爾擦了擦頭上的汗:“今天,圣誕...節(jié)!他們在...聚會...”
“啊!”戴斯沒想到,自己已經(jīng)被關(guān)了3個月了,怪不得自己跑出來身上感覺很冷,已經(jīng)進入冬天了!自己還穿著單衣。
“你快...跑!別...回來!”保爾的語言障礙似乎非常嚴重了,連說簡單的短語都得換口氣。
“你跟我一起走!”戴斯拉著保爾的手臂,準備帶他一起走。
“不...不...我出去,也沒有...容身之地,我什么都...不會...說話也說...不清楚...”保爾說出這么短短一句話,用了快一分鐘的時間。他說到這里,哭了起來,他轉(zhuǎn)過身往療養(yǎng)院大樓里跑去。
戴斯看著這一幕,神色非常復雜。
“我還會再回來的!”
他轉(zhuǎn)過身,走向黑暗深處
5.
“從療養(yǎng)院離開后,我搭乘路過的一輛貨車,到了城里,最初在街頭流浪,后來一個好心人收養(yǎng)了我。我一邊打工,一邊學習,考上了社區(qū)大學,讀了法律的研究生。努力了二十年,就為了今天能夠站在這里,說出20年前發(fā)生的那些悲慘而又黑暗的經(jīng)歷。法官大人,我陳述完畢了。”
法官聽完了戴斯的陳述,向他點點頭,示意他回到位置上。
戴斯此刻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已經(jīng)30歲了,此刻穿得西裝筆挺,健壯的身材猶如雄闊的阿爾卑斯山。五官依然清秀,但臉龐卻已布滿了絡(luò)腮胡。他回到位置上,坐下的時候,仇恨地望了一眼被告席上的那個被黑色帽子擋住臉,看不見表情的老太太。
“霍普女士,您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
法官問霍普。
“沒有,謝謝。”霍普不便站起來,只是微微欠了欠身,霍普現(xiàn)在已經(jīng)67歲了,幾年前他患上了糖尿病,一條腿因此瘸了,行動很不方便。
“原告,戴斯·貝爾先生,請作最后的結(jié)案陳詞。”
戴斯站起來,再次走到發(fā)言臺前,向旁聽席和陪審團深鞠一躬。
“今天我站到這里,心情是復雜的。在療養(yǎng)院的那短短半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經(jīng)歷,那兒的孤兒們,大多數(shù)都與我相處得不好,但我從逃出來后,對他們深表同情。根據(jù)我從10年前開始的調(diào)查,當初在療養(yǎng)院內(nèi)除外之外的23人里,有21人目前仍然擁有嚴重的語言障礙,他們生活不便,做著這個社會最底層、最悲慘的工作,有些人甚至只能乞討。我曾經(jīng)用自己的錢,幫助我在療養(yǎng)院內(nèi)唯一的好朋友——保爾,去醫(yī)院進行過治療,但是卻無濟于事。現(xiàn)在他一句10個字的話,必須得要30秒才能說完。”
他說到這里,取下眼鏡試去眼角的淚水,然后望了望旁聽席最角落那個穿著破舊建筑工人衣服的男人,那個男人眼睛通紅,鼻子微微發(fā)抖。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坐在那邊的被告——霍普小姐。她設(shè)計了一個圈套,讓我們每個人聽從與她,成為她的提線木偶,成為她實驗桌上的小白鼠!將我們一個個正常的人,原本可以擁有美好青春的兒童,一步一步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我們都是孤兒,生而無父無母,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充滿善意和期待,但她——她讓我們喪失了對未來的希望!”
他有些激動,漲紅了臉,不少旁聽席上的人因此而落淚。
他平復了自己的心情,“我希望陪審團作出公正的裁決,我的發(fā)言完畢,謝謝。”
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雙手捂著臉,他終于解脫了!二十年了,終于把該做的事,完成了,接下來就聽天由命了!
“接下來,請被告,霍普小姐,作出結(jié)案陳詞。”
霍普小姐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杵著拐杖,由法院工作人員扶著她來到了發(fā)言臺前。她將黑色的帽子取下來,放在桌上,她掃視了法庭內(nèi)的所有人,迎上了每個人不同的目光,有憤怒,有疑惑,有恐懼,有冷漠,她緩緩開口。
“各位,戴斯先生的陳述相比大家都已經(jīng)聽到了,我承認,他所說的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這點我不否認。”
“啊!?”下面的觀眾感覺到不可思議,甚至連陪審團也面面相覷,感覺很意外。
“安靜!安靜!”法官安撫了眾人的情緒。
她等法院內(nèi)稍微安靜一些后,繼續(xù)開口說道,“我所做的這一切,確實對所有的當事人——那些孤兒們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我深表歉意。”
她說完后深深鞠了一躬。戴斯感覺松了一口氣,但又感到很意外。
“但我并不認為所做的是錯的!”
她不等臺下觀眾反應(yīng)過來,便接著說。
“1955年的春天,在韓戰(zhàn)結(jié)束后,老兵們陸續(xù)回國,先后經(jīng)歷了二戰(zhàn)、韓戰(zhàn)后,很多人患上了嚴重的心理后遺癥。語言障礙是他們最常見的一種癥狀,伴隨著口吃出現(xiàn)的,還有嚴重的攻擊欲望、家庭暴力行為,以及思維退化的現(xiàn)象。這種病癥不但讓老兵本身深受其害,還影響著他們的家人、社區(qū)。為了保持社會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以及應(yīng)對蘇聯(lián)的危險,當時的國家醫(yī)學會聯(lián)合各省醫(yī)學會開始進行了語言障礙方面的攻關(guān)。”
“雖然語言障礙在現(xiàn)在是不嚴重的先天性疾病,但在當時對這一塊的研究較淺,所以...”霍普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大約十來秒,恢復了平靜,她繼續(xù)說。
“所以,當時國防部和醫(yī)學會的人找到了我,我是當時語言障礙方面的專家,認為我出面主導這個實驗,收集相關(guān)數(shù)據(jù),從而分析出語言障礙的成因,不僅有利于老兵們的戰(zhàn)后康復,從而最主要的是,能夠有利于預(yù)防下一代的先天性語言障礙。”
“在戴斯先生離開后的半年內(nèi),我們結(jié)束了實驗,將所有的孩子送回幼兒園,我當時心有愧疚,對他們嘗試過很多國際上先進的語言能力恢復手段,但都無功而返。無論是心理暗示,還是物理治療,甚至電擊,他們的病情只會更加嚴重。”
“但所幸的是,他們的犧牲確實帶來了豐碩的研究成果。第三年開始,全國12歲以下兒童的語言障礙發(fā)生率從6.18%下降到了0.32%,我敢說,在坐的諸位中,也不乏這個成果的受益者。”
“一個國家的前進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犧牲少量的人拯救大多數(shù)的人,雖然不是正義的,但是沒有任何人有權(quán)力去論斷是非。所以,我只能說,對于當事人,我很遺憾,但對于人民、社會和國家,我內(nèi)心無愧。”
她說完,欠了欠身子,顫抖的手伸向帽子,拿起來戴在了頭上,隨后轉(zhuǎn)過身去回到了被告席。
“現(xiàn)在,請陪審團宣布本案審判結(jié)果。”
整個法庭都是亂哄哄的一片,很多人感覺心力交瘁,不知道該如何做出判斷。陪審團在一陣交頭接耳之后,第一位陪審員,站了起來。
“我們對戴斯先生及23名孤兒的遭遇非常同情,但霍普女士的舉動也情有可原,與此同時,我們認為需要霍普女士對該事件負全責,是不恰當?shù)摹E銓張F內(nèi)部有巨大的分歧,我們申請暫時休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