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醉鄉民謠》,正是國內民謠最擰巴的時候,走在街上,感覺到處都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著《南山南》、《董小姐》。
那陣子民謠歌手似乎都被貼上了某種標簽,成了文藝青年的旗手,叫人覺得生活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但如果非得給生活的樣子加以一種描述的話,我反倒覺得《醉鄉民謠》更合適。
我不知道應該怎么描述這部電影,或者說我想不到一個合適的主題來總結它。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這部電影,那就是“一位落魄民謠歌手的幾日”,沒了,僅此而已,一個多余的字都想不起來。而若非得用一個詞來形容這部電影的話,我最先想到的是“殘忍”。
我覺得可能是科恩兄弟“最殘忍”的一部作品了。這種殘忍,不在乎劇情的悲,不在于人的慘,它的殘忍,在于普通,在于真實。
電影采用了一種很特別的“環式結構”,開頭是主角在酒吧駐唱完后叫人在后門打了一頓,結尾又是一模一樣的場景。以至于我第一遍看時以為故事采用了倒敘的方式,到后來才發現原來是繞了一圈,同樣的事情又再次在他身上上演。
按照傳統的美國那套敘事模式,這種故事往往是一個loser在經歷了一番挫折之后,要么幡然醒悟,要么絕地逆襲,總之繞不開的一個主題是成長。但科恩兄弟偏不,在這部電影里,你好幾次以為,主角該逆襲了吧、主角該轉運了吧、主角該醒悟了吧?可過不了幾分鐘,他又回到了那個loser,那個混賬。科恩兄弟用這樣一種環式結構,大概是想表現,饒了一圈,男主又回到了原點。
而在這一過程中,男主卻猶如一個局外人。
他和我們一樣,在窺伺著一個落魄民謠歌手的生活,不帶太多感情。全片幾乎沒有主角內心世界的展示,好幾回鏡頭給到了他的面部特寫,也基本都是神情呆滯、面無表情,似乎和觀眾一樣,靜靜地等待著轉場。僅有的幾次情感的波動,是在想起去世的搭檔的時候、想起離去的愛人和未謀面的孩子的時候、看到沒有意識的父親的時候、得知愛的人被潛規則的時候,他的情緒有過起伏,有過憤怒、悲傷,但是很快就又消散了。這種消散來得特別快,好像那真是與他無關的事情一樣。
所以到了最后,他既沒有喝下一碗濃濃的雞湯不斷攀升,也沒有被現實擊倒,而是繼續著原本的生活。有過想要改變的打算,可最后又回到了原點。似乎剛剛過去的那幾天,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因而我說說不出這故事講了什么,因為就像主角內心所感受到的那樣:這些天里,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這個故事講了一百多分鐘,但又什么都沒講。
片中有一支貓,占了不少戲份,名叫“尤利西斯”。有人問了科恩兄弟這樣一個問題:“電影里那只貓被取名為“尤利西斯”是否有什么深意?”他們說:“我們想拍一個尤利西斯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主角哪兒都不去。”
這就是這個故事的殘忍所在。因為它太像我們普通人的生活了。往往不具有那么多的戲劇性,不會有那么多的大徹大悟,不會有那么多的天翻地覆,更多的是日復一日,更多的是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睡前打的一陣雞血,可能就被第二日的鬧鈴沖淡。
除了自己的生活,主角漠視的還有旁人。不管是和自己一樣的民謠歌手,還是同樣落魄的詩人,哪怕是一支可憐兮兮的小貓,主角看著他們掙扎、被逮捕、哀憐,最后的選擇都是平靜、猶豫,最后轉身離開。
片子里刻畫了許多人物,但除了被主角的命運所牽掛以外,我們似乎被主角的冷漠所影響了,并不為他人的喜怒而牽動。
這是片子的第二重殘忍。大概就像魯迅所言,人類的悲傷并不是共通的。
至于在電影語言上,科恩兄弟也沒有放過對男主的折磨。片中的配樂選得恰到好處,每一首都帶著那種淡淡的但又不撕心裂肺的哀愁,沒有直抒胸臆告訴你“我現在好喪啊”,但又都掐著你的脖子。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通過主角的嗓音,我們才能感受到,他的其實不是一個個完完全全的旁觀者。
視效方面,攝影師Bruno
Delbonnel和調色師Peter Doyle聯手打造了這部片子,給這部片子刷上了一層弄弄的陰郁色彩。它不叫人感到壓抑,沒有打從一開始就追著你,叫你痛苦,但卻像散不開的烏云,始終纏繞著你,給你一種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憂郁。
配樂、色調一以貫之,看到最后,你仍舊沒辦法松一口氣。因為到了,你還是走不出去。
看著片尾的字幕,你完全可以通過這部片子看到鏡頭后頭科恩兄弟的笑容,看到他們對于一手玩弄的主角的衰樣的沾沾自喜,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和多余的情感,然后就這么說上一句,喏,這就是生活本來的樣子啊。
但叫人生氣的是,你連反駁他們的想法都沒有。因為看完之后,你也明白,這就是生活的樣子啊。
至于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的男主,最后的人生會怎樣,其實一點也不重要了。他可能就這樣過完一輩子,可能真的醒悟去當了船員,可能走大運一炮而紅,也可能越過越慘,都有可能。人生是沒有定向的,沒有誰說可以在幾天里就找到一個生活的答案。
所以我覺得這才是電影里的一股清涼,也是給當時那股民謠熱的一盆冷水。只可惜,接受這個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你說它喪么?我倒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