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戈云龍
對于人們來說，最熟悉的莫過于自己的家了。而對于我來說，自己的屋子是什么樣的，都快要記不得了。每天睜眼看到的都是高高的天棚，和永遠都滴不完的輸液。沒錯，這里是醫院，是一個我住了快十年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里才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因為我出生在這里，也許明天，也許下一秒，我也將從這里離開這個世界。世界？呵呵，世界什么樣，還沒有開始熟悉，卻要匆匆忙忙的離去。這就是我的宿命。
（一）
我叫葉初晨，18歲，還有另一個稱號，先天不良性貧血者。也就是人們口中說的，白血病。每次那刺入骨髓般的疼痛來臨之際，我都在心里默默的責怪爸爸媽媽，為什么要將這樣的我帶到這個世界，就在我還不知道什么是痛苦的時候，默默地離開，不好嗎？這樣我也不用承受這樣的折磨。可是每當看見父母那憔悴的臉，我又放棄了生死的責怪。爸媽都還在默默的堅持著，我有什么理由放棄呢？
在我十歲那年，我有了一個妹妹，她叫初雨。粉粉的小臉，粉粉的小腳，緊閉著的大眼睛，嘟著個小嘴，真是可愛的要人命。一只小小的手，用力的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指，我一用力，就將她的小胳膊給抬了起來。我真的是喜歡的不得了，坐在病床上，我用力的抱著她。就讓她抓住我的手指，拉到自己胸前，兩只小手抱著，然后就那樣的睡著了。在看著妹妹粉雕玉琢的小臉出神的時候，聽到門外父母驚喜的聲音“配型成功，也就是說小晨有救了！”。
原來為了給我治病，醫生提出了一個方案，讓爸媽再生一子。如果配型成功，就可以移植骨髓給我。從那天開始，我明白了。妹妹不只是可愛的天使，也是帶給我生的光。
小雨一天天長大，也是一天天的黏在我身邊。整個醫院都喜歡小雨這個可愛的小姑娘。我也將親戚朋友來看我時，送來的好吃的，挑出小雨愛吃的藏起來留給她吃。也許是有了妹妹，我的生命中有了一個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愛著她，護著她。我將自己的經歷寫成文章在網上發布了出去，換來了不少淚水和支持。將網友打賞的一元一角都攢起來，將來到小雨十八歲的時候，送她一份禮物。我人生中，送給妹妹的第一份禮物，當然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的話。
每當看著妹妹為我骨穿抽髓，疼的掉下眼淚卻不吭一聲的時候，我的心就像針扎一般。
小雨卻總是抬眼看著我說“哥，不哭。小雨不疼”。那一秒我寧愿立刻死去。也不要再讓小雨忍受這樣的痛苦。她還那么小，評什么要為我受這種苦，我TM的配嗎！
小雨上育兒園的那年，平安夜，老師給每人發了一個平安果。小雨沒舍得吃，放學后一頭大汗的跑到我面前，雙手捧著遞給了我?！案绺?，這個是平安果，老師說，能給吃下去的人帶來好運和平安，哥，你快吃了。吃了，病就好了，就不疼了?！蹦且?，我的淚水就像輸液的點滴，怎么抹也停不住。
小雨十分喜愛大冰的書，我在網上寫過一篇文章。后來一位網友給我們寄來整整一套三本。
小雨開心的不得了。我摸著他的頭問“一個老男人寫的游記文，有什么好的”。小雨禁起小鼻子，“你打針打壞頭了嗎？哥。那是大冰哥哥的書??！難道你忘了，我給你講過的?！拔矣泄适?，你有酒嗎？”多好的文字啊。”
“這算什么啊，不合轍不押韻的，哥也能寫啊”。
“你寫啊！”
我坐直身體，目光深沉的望著小雨?！拔矣惺?，你有紙嗎？”
“哥~！”小雨笑了，我看呆了一下。“我妹妹最漂亮，將來誰也配不上你?！?/p>
那年新年，在我再三的保證之下。醫生終于放我回家過年了。我們全家人頭一次在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家中圍著桌子坐成一團。別人家一年一次的團圓飯，我家二十年才等來這一次。當新年的鐘聲敲響的時候，小雨摟著我說“哥哥，有妹妹在你一定會好起來。我還要你陪我走進高考考場，送我上去大學的火車。我要你一直陪著我。小妹永遠不會放棄的，所以哥哥你也不可以哦?！?/p>
“好！哥以后一定，天天早睡早起吃早餐，按時打針，按時尿尿，好好養身體，一直陪著你”
那天，我真的好想喝酒，真想也醉一次，那樣，落淚也就不會覺得丟人了。
小妹長大了，她比我幸運，我想他的人生必將與我不同。我只要能在一旁看著她，守著她，就心滿意足了。
（二）
也許老天覺得我太貪心了，病情復發，極為危險。必須要立刻進行一次大的手術。同時，也再次需要移植骨髓。小雨拉著我的手“哥，堅強，加油！小妹陪著你，我們一定能挺過去。”
一天之后，我清醒了過來?？墒遣》恐袇s一個人都沒有。我想說話，卻一絲力氣也用不出來。一位護士進來換藥，發現我已經清醒了，趕忙跑出去叫來了醫生。
醫生看了看我的眼睛，又聽了聽胸口，再確認了一下儀器，說：“手術很成功，你現在的情況很穩定。”
“醫生，我爸媽，我妹妹呢？”
醫生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身邊的護士“小雨的手術出了些問題，還沒結束，你的父母都在那邊。”
我的心立刻跳漏了一拍，掙扎著要下床，但被醫生按住。“你身體剛剛有點穩定，不可以亂動，去了又有什么用，你還是別讓你父母再為你擔心了?！睙o力的躺下，小妹啊你不是說要加油嗎？快回來??！
時間就這樣分分秒秒的過去，我的心也越沉越低。天色已暗，父親走了進來。我在他的臉上拼命的需找著希望，可是卻怎么也找不到。
“小雨走了，去見她最后一面吧?！?/p>
天灰了，世界靜了，一切都失去了聲音和色彩，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從床上摔在地上，爬起來，走一步，再次摔倒。有人扶起我，我推開，爬向門口，我妹妹在等我，我要去找她。
是誰遮住了小雨的臉，我跪在小雨床邊，一把扯下那阻礙小雨呼吸的白布。摸著她的頭發“小妹，別睡了，起來，起來??！跟哥回家，我們回家！”
我要抱起小雨，可是，手卻怎么也沒力氣，我恨死了這雙無力的手，一口咬上去，血流出來，手也不再抖了?！靶∶?，小妹，起來，哥錯了，都是哥不好，起來，我帶你回家，回家。小雨你怎么那么冷啊，你生病了，沒事，哥有衣服，哥給你穿衣服，不怕，不冷，哥抱著你。起來小雨，別睡了，要著涼的，你不是怕打針嗎？我們不打針，永遠也不打針了?！?/p>
“爸，媽，快抱小雨回家??！小雨冷啊！我們回家，回家?！?/p>
“小晨！小雨走了！”
“不??！沒有，小雨睡著了，別吵，都別吵！小雨不怕，你要在這里睡覺嗎？好，你睡吧，哥陪著你，哥抱著你睡就不冷了?！?/p>
（三）
“小雨?。。 蔽颐偷淖似饋?，還是那熟悉的病房，陽光透過窗臺的百合花花瓣，射進屋子，灑在被子上，很刺眼。我慌張的環顧，大口的喘著氣。就在我轉頭的一剎那。我就定格在那里了。小雨正站在我床邊，一臉驚喜的看著我“你醒了，終于醒了！”
“小雨，小妹啊！”我一把抱住小雨，用盡全身的力量?！靶∮辏珏e了，都是哥不好，小雨，我以為......，我以為......。”
“沒事了，都過去了，都好起來了。”小雨兩只小手從背后輕拍著我，“別哭了，像什么樣子?！?/p>
“小雨，你不是要去旅行嗎？我們帶上爸媽，今天就走，不，現在就走，哥陪著你，哥一刻也不離開你了。小雨別拋下哥?！?/p>
“都好了，我哪兒也不去，就再這里陪著你?！?/p>
“小雨，我們再也不打針了，永遠也不打了。小雨，呵呵呵......小雨......呵呵呵?！?/p>
摸了摸我的頭，小雨說“還是有點燒，來，躺下，再睡一會兒?！?/p>
我趕忙抓緊小雨的手，“小雨，別走，別走。”
“不走，我陪著你，安心睡吧，睡醒就能再看見我了?！?/p>
“小雨......，別走......，別走......?！?/p>
我的小妹回來了，太好了，一切都不重要了。老天爺，謝謝你，就算下一秒你要收回我的命，我也謝謝你，只要小雨好好的活著，你想怎么對我，都可以！
那一覺，我睡的很沉。盡管未曾入夢，但小雨的手，我卻始終沒有放開。潛意識中我覺得，要是以一手，小雨就會飛走的，就再也回不來了。
（四）
“哥，你說我能考上好大學嗎？”
“我妹妹，冰雪聰明，一定能獨占鰲頭。哥一直都相信，我妹妹是這天下最棒，最美，最可愛的學霸！”
“可是我不像走太遠，我想在本市，或者是臨市考取一所大學。這樣我也可以經常來陪你?！?/p>
“沒事，哥去陪你，我到你在的城市，租房子住。哥現在的稿費，供你上大學還是很夠用的。”
“那說定了！”
“嗯，一言為定”
“不許動，我們來拉鉤，蓋章”
“好，拉鉤，蓋章”
“不許動啊哥”
“我不動？不可能。一動不動是王八！”
“哥~~，別鬧~”
“好了，哥不鬧了，你快去看書吧，還有一個月了就高考了，明天哥陪著媽媽再去一次慈悲寺，這次為小妹求一道護身符，保你人到功成?！?/p>
“我哥最好了。那我看書去了?！?/p>
“快去吧！”
天明，送走了小妹。我和媽媽去了慈悲寺，敬了香，入了大殿。找到一位大和尚，說明了我們的來意。大和尚笑吟吟的問了我小妹的生辰八字。用毛筆寫在一塊木牌子上，然后開始掐指演算，口中念叨著我聽不懂的經文。
“咦？”
“大師傅，怎么了？”
“小施主，您提供著生辰八字沒有記錯嗎？”
“怎么能記錯？”我笑著說道“我小妹的生日，時辰，身份證號碼，喜歡什么討厭什么。我都如數家珍，絕對沒錯！”
“那就奇怪了”大和尚皺眉道。
“如果小施主沒有記錯，那就不對了。令妹著生辰八字，已經不在六道之中，早已飛渡。”
“閉嘴，胡說什么！我小妹好著呢，還要考最好的大學呢！你這大和尚，要錢就直說，再咒我妹妹，我掀了你的桌子，拔光你的胡子??！”
“小晨~！”我媽瞪了我一眼。
“大師，您是不是哪里算錯了”
大和尚又是一陣的搗鼓?！皼]錯！施主勿怪，如果小施主提供的這八字無誤的話，那老僧絕無錯算。小施主令妹，以于一月前本應了卻了人間情緣，飛渡而去。只是不知為何強留一絲魂魄在.....”
“閉嘴，你他媽的滿嘴噴糞！媽，別拉著我，我要踹死這個瘋和尚！你他媽的才應該飛渡，訛錢還要咒人。你怎么不去應劫，你缺了大德了，天雷連劈你仨鐘頭都不夠。就應該像法海一樣被收進龜殼里，給老王八當褲衩穿！”
我是被我媽硬拽出來的。真是氣死我了。媽，您別拉著我，我非罵到天黑。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老混蛋的嘴臉。
“媽，快到中午了，我們去接小妹一起吃中午飯吧。別理那個瘋和尚。記得小妹最愛吃學校傍邊的‘貴妃醉蟹’，還有‘醬香骨’了。小妹功課累，多吃點有營養的。我請你們?！彼銣柿诵∶孟抡n的時間，我發了微信告訴她中午一起吃飯，在校門口等她。小妹樂的連發了數張笑臉過來。
我們來到學校門前的換大馬路旁，因為這里是學區的緣故，附近蓋起了好多新的樓盤，房價貴的嚇死人。路上拉石頭的大卡車一輛接著一輛的疾馳而過，恨不能飛起來。
我們在馬路邊等紅燈，我抬眼向對面望去，“唉？那不是小妹嗎？這小丫頭為了吃好吃的，竟然逃課。深得她老哥我的真傳?。專粫耗銊e說小妹啊，快考試了，小妹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不一會兒燈就變綠了。小妹拜了拜手，示意我們不要過來了。我點點頭，就和媽媽再馬路這邊等她。小妹隨著人流走到了路的中間卻不走了。微笑的看著我們。我用力招手，讓她快過來?？墒切∶脜s像沒看見一樣，只是沖著我微笑。綠燈已經開始閃爍了，我大喊“跑過來，小妹，快跑過來！”下一秒紅燈亮了，我甩開媽媽的手，拼了命的沖過一半的馬路，來到小妹身前，就在這時一輛拉石頭的大卡車一邊狂按著喇叭，一邊用大燈猛閃我們。來不及了，我用全身的力氣一推，要將小妹推出去?？墒切∶蒙碜右粋?，我的手就這樣直接貼著小妹的身體滑了過去。小妹雙手微抬，我全身一震，飛快的跌退回去。下一秒，眼前的一幕讓我陷入了瘋狂之中。拉石頭的大卡車就這樣從小妹站立的位置飛馳而過，甚至都沒有停留一下。
“小妹.........”
眼前一片黑暗，世界再次無聲，一切都變慢了，包括我的呼喊和落下的淚水。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哥，你今生的兩次劫難，小妹都替你渡過了。好好的照顧爸媽，好好的照顧自己，小妹走了......?！?/p>
“不......，小雨......?！?/p>
（五）
“小雨......，小雨......?！?/p>
“小晨，小晨，醒醒，快醒醒啊”
我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是媽媽的聲音。我慢慢的睜開了眼睛，臉上的呼吸面罩好難受。
“媽......”
“小晨啊，你終于醒了，要是你也......，我和你爸就活不下去了。”
媽媽伏在我的床上放聲大哭。
我抬眼看見，爸爸嘴唇抖動著，滿臉的淚水，站在媽媽的身后扶著她。
“爸......，小雨......呢？”
爸爸全身一陣，更過的淚水滑落?！澳阋呀浕杳砸粋€月了，小雨她，在一個月前，就......，就沒有走出手術室......。多次骨穿，導致椎骨破裂，劃破了動脈大出血，就那么......，走......了......?！?/p>
“不可能，這不可能，剛才我還和小雨說話......，什么，一個月前......?！?/p>
夢嗎？是夢嗎？那為什要讓我醒過來，就讓我永遠的留在夢里，留在小雨身邊，不行嗎?。。?/p>
老天爺??！為什么不是我！你找錯人了啊！應該是我！讓我死！還給我小雨！把妹妹還給我！應該死的是我！老天爺啊！......你瞎眼了??！......小雨！把小雨還給我......！
無論我如何哭喊，上天都沒有回答，滴滴落雨打濕了窗外的百合花，花頭低下，淚珠從花瓣滾落。花也哭了，為小雨哭了。
（六）
爸爸扶著我，將一捧百合花放在小雨的墓前，我摸著墓碑上小雨的相片。
“爸，我要改名字，從此我不再叫葉初晨，我叫，葉雨晨。”
“小雨，你和哥哥一起活下去，好嗎？”
“傻丫頭，你慢慢的走，等哥哥完成今生之事，來世我做你的弟弟，用我的全部守護你。像你守護我一樣，好嗎？”
從那次手術之后，我的體內的造血功能再次恢復了。醫生說是醫學奇跡。我知道，那是妹妹將生的希望給了我。我也知道那夢，不只是夢。妹妹一定是用最后的魂魄，破了我未來的劫難。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小妹都在用一切來救我。這條命早已不是我的，他是小妹的。我將用余生替小妹照顧爸媽。
小雨，你還記得嗎？在你小的時候，哥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哥不在了。哥一定是飛上天去，變成了一個星星，天天的看著小妹，看著爸媽。小妹，你快告訴哥哥，這滿天星辰，哪一顆，是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