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和美麗,是女子一生的事業。為這,她玩命了。今生今世,豁出去了;來生來世,也準備豁出去。
陡降的氣溫,飄灑的雪花,初六一早就給我下馬威。被子裏得嚴嚴實實,還是寒氣刺骨。書,不想看了,冷;詩,也不想寫了,思維被冰封了;筆,冷冰冰的,不敢摸。
永芳,怎樣呢?客房在北邊,北風透過窗縫和墻隙,往里灌吧?似乎聽到呼呼的風聲,她的噴嚏聲。仿佛看見她擤鼻涕,瑟瑟發抖。
秀華問“怎么辦”,我也問自己,“怎么辦”。
曖昧不清,廝纏、廝混下去,只怕傷得更重,陷得更深,抽身更難。今天,對,就今天,和她好好談談,不能再拖了。
我想起了張無忌,優柔寡斷,害人害己!
“梆,梆,梆”,她敲我的門。
“天冷,不多躺一會兒嗎?在穿衣!”
“不冷!快出來賞雪!”
打開門,冷氣撲面而來,我顫抖了一下。
她穿著弟妹的大紅襖子,面如秋月,眼如清泉,唇如春花。
“倒會尋衣服!”
“媽媽拿來的!”
“媽媽?亂認親,誰是你媽?”
“裝糊涂,裝糊涂!”她捶打我的胸脯。兩手伸進我的胳肢窩,“讓我烘烘,讓我烘烘!”
冷得我往后縮。
“這是懲罰,誰叫你裝糊涂!”
“別鬧了!”我說,她一楞。趁她發愣的當口,我拉著她,來到堂屋,她一聲不吭。我指著條桌上方,“天地國親師”的牌位。
“看一看,上面是什么字?”
她神色慘淡,“我解不開你的心結,你的迂腐害死我,也害死你。忍不住愛你,愛上你!離開是遲早的事兒,只是不想太早、太突然。我想快樂地過完春節!”
不忍心看著她受罪,我總是心太軟!摸著她烏黑、滑順、冰冷的頭發。
“我也愛你!第一次見面就愛上你,看足球比賽那次。但不能娶你,不能讓你做犧牲品。到此為止吧!”
“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苦都敢吃,什么罪都愿受。”她抽泣,肩膀不住地抖。
“愛情如火,既溫暖人,又燒傷人。崇尚愛情,特別容易受傷害。生活,最喜歡痛擊愛情!再腦殘的作家,也編不出比生活更爛的狗血劇!”
牽著她的衣角,來到房間,坐在床邊。我講了遠房哥嫂的事兒,兩個愛情至上者的悲劇——
1970年代,鄰近兩個大隊合成群星大隊。他二十,大隊會計。她十九,大隊婦聯主任。臘月初,冬閑,群星大隊第一次集體勞動--挖新的干渠。
那天,工地上人頭攢動,笑語喧嘩,紅旗招展,鑼鼓喧天。社員們參加誓師大會,會場上人山人海。巨大的廣播,架在一棵幾人合抱的百年楊樹上,聲音震天動地。
先是公社書記作動員,接著是隊長激動人心地表決心、宣誓。最后的高潮是,生產隊結成對子——挑戰、應戰,開展勞動競賽。
喊聲震天,群情振奮。
公社書記一聲令下,“會戰開始!”大伙爭先恐后,你追我趕。你快走,我慢跑,他飛奔。
整個工地像一個巨大的漩渦,不斷流動。
廣播里不停地播報進度,“一隊領先了!”
“二隊趕上來了!”
“看,五隊后來居上!”
“三隊、四隊,加油!”
挑著滿滿兩筐泥巴,他飛奔在前,汗流浹背也沒時間擦。她在后面追,氣喘吁吁也不甘示弱。
他回頭望了她一眼,高挑的身材,清秀的臉龐,臉上莫名其妙地發燒,腳步慢了下來。
她抬頭往前看,碰到他火辣辣的目光,心里一驚,紅云飛上臉龐,腳步停了。
“怎么啦?張會計,停下來干什么?”一位姑娘看出端倪,在后面催他。
他渾身燥熱,踉踉蹌蹌往前走。
“喂,王主任,怎么停啦?走啊!”一位小伙瞧出眉目,趕到了她的前面。
她臉上緋紅,低頭不語,慢慢往前挪。
他扭頭看她,她的目光恰好掃過來。電光石火,瞬間點燃。
吃午飯時,她避開兄弟姐妹,躲到幾棵大樹后。
他老遠看見她,頎長的身材,紅色的外套,目光追她。然后,悄悄溜出人群,偷偷來到樹林邊。
他腳步很輕。
但她還是聽到了。腳步聲、喘氣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臟急速跳動,胸脯劇烈起伏。身上癢癢的,像蟲子在爬。
“在這里吃飯呀?”他沒話找話。
“嗯。”她應了一聲,低著頭,不敢看他。
他夾了一個咸蛋,“你的菜好少,給你!”
她舀了半勺子豬油,按在他碗里,“別說話,小心噎著!”
渠道,短短十天開通了。他們的愛情,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人們笑著說:“開了一條干渠,結了一段姻緣。”
臘月底——相識十幾天后,他們結婚了。情投意合,郎才女貌,羨慕死了多少人啊。
當時的農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很流行,由戀愛走入婚姻殿堂的,很少,很少。他們開風氣之先!
大伙祝福他們。
幸福,來得快,去得更快。
蜜月里,他們三天兩頭吵,聲音之大,言語之激烈,讓人錯愕。那不是磨合期的小敲小打,小吵小鬧,而是硬碰硬——你占我的巔兒,我掐你的尖兒。都想做老大,當家作主,指揮對方,“我說了算!”戀愛時的美麗光環破滅了,蜜月不蜜!
“從此,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童話,就這樣結束了
誰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悲慘又無趣
美麗毀于平常小事,幸福死于日常生活
他們開始了熱戰和冷戰,明戰和暗戰
整天炮聲隆隆,火光四射
國王和王后也無能為力
因為王子又有心儀的女孩
世間有無數美貌又野心勃勃的女孩
公主正孕育“愛的結晶”——他們的孩子
也是“愛情的禍根”,身材走樣,性格變態
她不再美麗、溫柔,不再敏感、多情
“瞎了眼,娶雞婆,躺在胯下怨自各。哼,白骨精,裝好人,哄八戒,騙唐僧,一見悟空現原形。”他是大隊兩個高中生之一,口才了得。
“怨我,上了騙子的當!豬油蒙心嫁暴君,被打被罵成仇人。”她初中畢業,女人中首屈一指,嘴巴從不饒人。
婆家、娘家隔河而居,他們吵架、打罵,娘家人一清二楚,特別尷尬。但“不癡不聾,不做親翁”。
吵歸吵,誰也沒提“離婚”。當時,離婚是很丑、很丟人的事。兩人是大隊干部,擔心影響不好。
親戚朋友多次勸和、調解之后,他們還是老樣子——該罵的罵,該打的打,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大家聽煩了、膩味了,習慣了。
一年后,大兒子出生。他嘀嘀咕咕,“不曉得哪個野男人的,著急嫁人……”
這句話像利劍,斬斷了她所有的溫情。不顧產后虛弱,她一個貓子洗臉,給他臉上劃出五條血痕。接著,狠狠地咬他胳膊,鮮血淋漓。
他知道錯在自己,忍下這口氣。卻不道歉。
怨氣,卻在彼此心中迅速積累。如地下的巖漿,沸騰、奔涌!
兩年后,二兒子出生。他臉拉得老長,悶悶不樂。懷疑像毒刺一樣,扎在心里。
她暗自流淚,怨自己命苦。
這時的群星村,開始嘗試包產到戶。糧食逐漸多了,口袋里的錢逐漸厚了。人們手頭逐漸活泛,心兒也逐漸活泛了。
她不再罵他,心死了。他也不再打她,目光投向了周圍。
他們各吃各的飯,冬喝各的茶。家像冰窖,凄慘慘,冷冰冰。
隔他們幾家一位少婦,二十二歲,才貌不及她十分之一,卻成了他的心上人。他“熱戀”了,比以前還大膽、還主動。
房前屋后,田間地頭,草堆樹叢,成了幽會的場所,激情的溫床。活像兩頭猛獸,春情勃發。
一天,那位少婦的“窩囊”男人,趁他們纏綿之際,砸了哥哥兩磚頭。砸得他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他索性拋開顧慮,與“女友”雙宿雙棲。在眾人面前摟腰挎臂,親嘴咂舌。
兩個家庭陷入危機,炮火連天,死傷慘重……
“不想講了”,我說,“這人你見過。”
永芳神情恍惚地問,“后來呢?”
后來啊,嫂子死了,三十歲。哥哥說上吊自殺,別人懷疑他殺。有人造謠說,他趁她睡瞌睡,用一根鋼釘釘入她腦殼里,把她釘死了。
嫂子娘家人,把他家砸了個稀巴爛。幸虧他提前跑了,否則非死即殘……
我住了口。
永芳觸了觸我,“繼續”。
苦命的“鴛鴦”修成正果,在一片譴責聲中,湊成了一個新家。沒人祝福他們,更沒人羨慕他們!
大侄子恨透了家,初中未畢業,不知去向,幾年后才回家。哥哥想千方、設百計,給他說了一門親事,十幾歲就娶了媳婦,想拴住他。一年后,添了大孫女。
“苦盡甘來了吧?”
“沒有!”
大兒子與后媽的兒子常常扯皮。
我哥罵他瞎找岔,他罵我哥狼心狗肺,害死媽媽。父子反目,指名導姓對嗆。
后媽衛護親兒子,說了他幾句。一氣之下,他再次離家出走,拋下妻女。
幾年后,他領來一幫二流子,痛打那“父子”三人,痛罵后媽。鬧了一個雞飛狗跳。
后來,他因入室盜竊,判刑十年。大家都搞不清,這些年他是怎么過來的。問我哥,他也不知道。
服刑幾年后,大侄子減刑出獄。
妻子跟人跑了,女兒跟著外公外婆,剛讀初一,就輟學了。
出獄那天,十三歲的女兒,見了大侄子一眼,也跟人跑了,杳無音訊。
我實在不想講了,這慘痛的一家人。但看到永芳的眼神,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再說當初吧,戴綠帽子、被妻子拋棄的男人,憂憤之極,身體很快垮了。不但無人照顧,還要照顧兩個兒子,得病死了,三十五歲。兩個兒子來到了我哥家。
二侄子性格內向、懦弱,吃盡后媽和“兩兄弟”的苦頭。我哥也不敢庇護他,連一碗水端平也做不到。
農村人說的,“有后娘,必有后老子!”
“寧要當叫化子的娘,也不要當官的爹!”
二侄子初中未畢業,出去學電工。兩年前,十幾歲,草草結婚,添了一個兒子。
在這樣的家庭中,大家的處境都十分尷尬。二侄媳受不了后媽的冷眼,處理不好這復雜的關系,拋下父子二人,人間蒸發了。去年回來,辦離婚手續。
二侄子在江漢市開家電維修店,沒有再找老婆。父子二人孤苦伶仃,相依為命。
如今,哥哥老了,折騰不動了,維持著那個千瘡百孔的家庭。
現在的嫂子呢,時常傳出花邊新聞。都是揣測之詞!
永芳忍不住了,“你心中的愛情,沒一個好的?”
“不是愛情,是孽緣!”
“什么是愛情,什么是孽緣?”
“愛情,首先是平等,其次心靈契合。哥嫂長時間當干部,習慣‘我說了算’,‘聽我的’。互爭高下,互不相讓,釀成悲劇是必然的。”
我咬咬牙說:“師生戀悲劇多,因為天然不平等。女生天生弱勢,特吃虧!還有……”
“繞來繞去,又繞到那個上面了?反正說服不了我!”
“寫《窗外》的瓊瑤,最終也回歸正常。也許……也許……你能打破慣例,像以往一樣。世事難料,誰說得準呢?”
一抹紅霞彌漫臉上,她羞答答地問,“愿意和我做這樣的試驗嗎?”
“……”
“不否認,就是默認。”她破涕為笑,親吻我一下,跑了。
我喊了一句,“別跑,回來!我有話問你?”
她站住,慢慢靠近我。
“為什么女人喜歡渣男?比如,我現在的嫂子?”
渣男為什么更受女人歡迎?簡直是一個謎,讓我琢磨不透。
她說,渣男這個詞很落后。什么樣的男人叫渣男?在很多人的眼里,一個男人交了很多女朋友,到處留情,就是渣男。不,這是嫉妒!
相比李色,你更受女生們愛慕。但她們不說你,而說李色是渣男。因為你重情重義,他肆無忌憚地玩弄感情。
一個女生被很多男生喜歡,肯定有很多人造她的謠,誹謗她。說她賤、爛,是小妖精、狐貍精。但是,哪個女孩不希望被很多男生喜歡呢?
“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插了一句俗話。
她們寧愿當狐貍精,也不愿做老實、本分的好女生。
“說你吧?”我說:“紅顏禍水,是不是失敗男人找的借口?”
“嗯。”她說,當一群男人發現一個男人交了很多女朋友,肯定要往他身上潑臟水。哪個男孩不希望被很多女孩喜歡呢?
比如,就有人說你是花花公子。但了解你、熟悉你的人,就知道你高不可攀,孤傲冷寞!
“沒聽過”,我說。
“人家不會當面說你的”。她越說越激動,男人分為高富帥、窮矮矬、普通型;渣不渣,看他負不負責、花不花心。渣男,多是高富帥。窮矮矬,連被罵的機會都沒有。
我望著她,感到很奇怪,“這一套一套的,哪里來的?”
“我們班有進修的,有剛步入婚姻殿堂的,有當媽媽的,有飽經情場的。如孫杏華,香雪。時常告訴我們,怎樣辨別男人。”
有哪個女孩明知是渣男,還要跟他好?只有經歷過了,才知道渣不渣。許多女生寧吃啞巴虧,也不愿揭穿渣男的偽裝,阻止他們害更多的人!
不是女孩喜歡渣男,而是女孩喜歡男孩。渣男只是小部分。
買十斤蘋果,總要遇到幾個壞的;如果只買一兩個,說不定都是壞的。
避免買到壞蘋果,要更有錢。有錢就可以挑,就可以買品質更好的蘋果。沒錢?只能扒堆,好壞一起裝走。
沒錢,能不能買到優質蘋果,只能憑運氣,也就是所謂的緣分。
有時候,運氣不錯,瞎貓子碰到死耗子,或憨人有憨福。詩意的說法,雙方一見鐘情!
女生喜歡渣男,因為他有很多吸引女孩的地方。大家都是俗人,別裝清高。有趣的靈魂只是意淫,美麗的皮囊才搶手。
我忍不住看她,那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我驚訝。殘酷的現實,詩意的浪漫,竟集于一身!她把現實給別人,浪漫給我!
大家都會被長相、物質、背景所吸引,渣男各方面都不錯,只是始亂終棄、朝三暮四。
有些人很有實力,但是人品差,有才無德。人品,決定兩人能在一起多久。而外貌、才華、財富,才是吸引女孩的因素啊。
煙不好,你喜歡抽;酒不好,你喜歡喝;熬夜不好,你喜歡熬;垃圾食品不好,你喜歡吃。
有毒有害的東西,都別有一番魅力吧?渣男也一樣。
罵前任是渣男的女孩,都受過傷,這跟自己有很大關系。所謂的“渣男”,只是沒給她一個結果而已。
她沒法理解,不愛她了,就是愛上別人了,就是渣男?秀華說得好,愛不愛你,是我自己的事兒,與你無關。
你不愛一個女孩,或者愛上了另一個,跟渣不渣沒關系。
有人真的遇到衣冠禽獸,如李色。如果真的很渣,就果斷放棄。為什么一邊罵渣男,一邊哭著、跪著想要挽回呢?
就像榴蓮、臭豆腐,明明很臭,許多人卻很癡迷,臭味相投!烏龜看綠豆,對了眼!
用“渣男”定義一個男人,過于武斷。可能在你這兒,他是渣男。在別人那兒,卻是十足的好男人。你只是不愛你。
一個男人愛你,還傷害你,顯然不符合邏輯。只有他不愛你了,才會對你造成傷害——沒有絕對的渣男,也沒有絕對的好男人,關鍵要看愛不愛你。
“那我呢?”我好奇地問。
“大眾情人!閃光點太多,挑不出矛盾!”語氣像黃建華,酸溜溜的。
感情充滿風險,誰都有可能遭遇創傷。跟錢、長相、能力沒關系。優秀的人,能客觀、理性地面對問題,不愿糾纏和詆毀對方,也容易從感情創傷里走出來。
“優秀的人運氣更好?”我問。
嗯。提起“渣男”,一般女孩認為,害苦了自己,毀了自己的身子、名節、青春。優秀女孩,不會輕易說渣男,而是從兩人差異、生活習慣、個人目標、愛情演變,去分析。她的意識里,沒有“渣男”這個詞。
永芳這樣結尾,“不管你身份如何,渣不渣,我都喜歡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