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伊人

1.

秋天來了。

我一直對季節沒什么特別的感知能力，習慣性的看見大家都穿裙子了，我也跟著穿，大家穿羽絨服大衣了，我也就隨便跟著加一件毛衣。

比如今天，下班后，我總覺得那里不對勁，走了很久很久，卻走的異常慢。忽的才明白過來，自己昨天之前下班回家，天都還是亮的，有時候甚至太陽還是刺眼奪目的，像只龐大的怪獸，光是它猩紅的眼里發出來的，熱氣是它巨口里噴薄而出的。今天從公司樓出來的時候，天是黑的，黑的我不得不低頭仔細看清楚每一條回家的路，每一條路上的每一塊磚，每一塊磚上是否有泥濘，似乎陌生的不像是回家，而像是走入某個不知目的地的深淵。習慣了太久白亮亮的天色，對于這漆黑，總是不安的，怕撞了迎面的人，也怕迎面的車撞上我，更怕一腳踩空。像睡夢中老覺得自己在往下掉，卻不知道掉到哪里去間或突然嚯的一下腳踩空了般，就是這種不安。我還是沒想明白，天為什么就黑了呢。便摸著黑一直走一直走，突然打了個冷顫，上牙和下牙咣當一聲撕心裂肺的撞到了一起，像是彼此看不順眼，卻不得不忍耐一整個夏天。先是肚臍覺得一陣透心涼，我一低頭，哦，今天穿的肚臍裝，又一陣大風刮來，我才后知后覺的覺得秋天來了。

時間就是這么在不知不覺中死亡的，我們是在后知后覺中發覺失去的。失去了時間，所以有了回憶，惦念。我活了二十年，在西安活了十七年，在重慶活了兩年，在其他各種城市活了一年，可是無論在哪里，終究沒有一個地方是我留戀的，沒有一個地方的一樣東西是我割舍不下的。沒有時間概念的人，沒有失去過，也沒有得到過，沒有留戀，不懂停泊，也沒有退路可言，如我。

走著走著就噼里啪啦的開始下起暴雨來，夏天大勢已去，卻還是耀武揚威的揮霍著它最后的張揚不羈。我剛好走到紅燈的一邊，我的這一邊，沒有人，只有我一個在等那六十秒，雨像彈珠子一樣打在我全身的每處，似乎發狠一樣要對我實施千瘡百孔的酷刑。馬路對面齊刷刷的站了很多人，每個人都撐了一把傘，各種各樣的，黑色的，粉色的，橘黃的，大的，小的....我瞬間覺得自己像屠龍的勇士，一個人逆向而行，不需要任何庇佑，正當我發呆的時候，看到遠處從漆黑里跑來一個穿著棕色大褂廚師袍子的男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咦，怎么在我面前停下了，“你的傘，落我店里了，本來想說你明天吃飯的時候拿給你，看到下這么大雨，就趕著給你送來了.....”他靦腆的聲音還在繼續，只是我再聽不見他說些什么，剛才還覺得自己是勇士，這下突然覺得自己被在肋骨處砍了一刀，瞬間失去了死撐著的力氣。我知道自己今天帶了傘，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落在了那里，是超市，還是吃飯的地方.....

2.

七月初的時候，我去成都了一次，去車站的時候，沒有趕上高鐵，好不容易租了輛車，掏了錢進車里時，才發現小小的車廂里塞滿了各種男人，各種沒買到票或者沒趕上高鐵著急去成都的男人。我穿著超短裙，勉強擠了進去。擠進去后，才發現特別尷尬，一個黑不溜秋的男人不停的斜著眼睛瞄著我的腿，我恨不得用鉆子把他眼睛鉆成兩個洞，這不說了，一車廂不同的汗臭味混雜著，假想一下，就好比牛屎味，狗屎味，臭雞蛋味.....混合，臭味和臭味混雜起來只能是奇異巨臭味，聞的我真相掐著自己的脖子窒息而死。

一路忍到了成都，可是車停的地方不是車站，是一個空曠到一覽無余的地方，熾熱的陽光赤裸裸的像一粒粒密密麻麻尖細的針扎進空氣每顆灰塵里，趟進我的每一個毛孔里，我在灼烈的太陽下，像沒有衣物的小丑一樣暴露無遺，曬的皮膚生疼。

空蕩蕩的荒野里一個人影都沒有，導航也導不出來方向....后來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把正事解決了。卻把錢包丟了，不知道是丟在那一輛出租車上了.....總之那天過的很桑。我記得我十七歲之后就幾乎沒哭過了，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一個人走在成都陌生的街頭，眼淚狂掉，忍也忍不住，像是決了堤的洪水，像是房檐下斷線了的雨珠子。流到后來，包里的紙巾也用完了，這下不是忍不住眼淚的問題了，是眼淚鼻涕一起流，我沒有紙巾了，只能吸著鼻子，努力讓鼻涕不流出來，鼻涕在我的努力吸氣中細細溜溜的在鼻孔里上上下下，特別難堪，突然，一個西裝革履高高瘦瘦的男人遞了一包紙過來，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他就已經走遠了，然后我哭的更肆無忌憚了，大概要把這三年喝的水都哭出來，只是哭的心境不一樣了，心里升起絲絲暖氣來。

3.

記得剛到新公司上班的時候，每天要擠輕軌三號線。有一天早上，我實在是提不起步子邁進那個擁擠的人肉車廂里，就打了一輛出租車。結果在嘉陵江大橋那里堵上了，紋絲不動。我著急了，眼睜睜的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近乎哭喪著說：“我要遲到了。”大概司機大叔從后視鏡看到我眉頭皺成一團，大眼淚眼汪汪。他一邊嘟囔著自己也沒辦法，一邊搖下車窗，喊著一旁經過的摩托車，終于有一輛摩托車停下來，我下車付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帶現金，而微信支付，不知道那里出了問題，就是死活掃不上。他朝我擺擺手，讓我走。我二話沒說就一步跨上了那輛摩托車，一路沒怎么堵車，迎著早晨清涼的風和和煦的太陽，才想起來剛才連謝謝都沒有說。終于到公司樓下的時候，我迅速的從包里掏出錢來給那個摩托車司機，他擺擺手說自己不是跑摩的的，看我著急的樣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就停了車。我看著他四十多的樣子，一臉的風霜，濃眉大眼....還真像我爸，因為還有兩分鐘遲到，就絲毫沒猶豫的向他擺擺手上了公司的樓......

?

4.

這個城市，每時每刻都有人哭泣，每天都有人陷入困境和麻煩。可又能怎么辦呢，還是得打起精神過好這一天，活好這一生。因為我知道所有的不堪與難過都是一時的，總會過去。人是善于遺忘的動物，但那些生命里真正發生的美好和善意，始終讓我多一個扛下去的理由。

盡管我沒有任何留戀的城市，也無任何退路，可是我還是想留一絲感動，在心底大聲說：“那些陌生男人，我想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