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每一個人一樣，屬于黑夜里的精靈，也可以說是游魂，在夜里，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顯得鮮活起來。
每次下班都是在夜里，一個人在北京坐著冷色的地鐵，有目的而又無頭緒地沿著這個城市去向每一處。
我們能去向哪里？也許夜能告訴我們。
回龍觀東大街的街道寬廣地可以同時并行很多人，不過，這對夜晚下班而歸，匆忙而行的人群來說，一切美好的、安靜的，都不足以讓人體會其中。
我有一次是一直加班到深夜的，回家的時候，街道上只剩下形單若幾的人影，忽然聽得前方一陣吵聲，我跑步向前，到跟前時，只見有一個老婆婆被一輛汽車撞倒在地，周圍散落了一堆空的飲料瓶。
汽車上下來一對年輕男女，女的臉色變青，一直在罵男的不長眼睛。男的顫抖著雙手上前去扶婆婆，婆婆起來時，小心翼翼地，不看那對男女，就趕緊拿著手里的編織袋，去裝散落一地的飲料瓶。
兩人看婆婆能站能動的，臉上就歡喜，男人從懷里拿出錢就往婆婆手里塞，婆婆看了兩人一眼，擺手讓男人把錢自己收著，讓他們趕緊把車開走，讓出道來，免得影響后面的人。
兩人一看婆婆連錢都沒收，臉上就起了疑惑的表情，一個撿垃圾的老人，被撞到了，不但不多要錢，竟然還不要錢，這可是百年一遇的稀罕事。
婆婆把飲料瓶全都收好，然后背著淡灰色的編織袋，沿著街道開始去翻下一個垃圾桶。我在她背后靜靜地看著，路燈撒下一片明輝的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也照亮了我昏沉的心。
2
后來見婆婆時，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裝扮，走過每一個街道，翻著每一個垃圾桶，把飲料瓶都挑出來，裝進編織袋中，然后不斷重復著。
深夜是她外出的時刻，也是這個城市的一次“洗心革面”。
她在垃圾桶中翻瓶子時，其他的垃圾也會被她分好類，可回收與不可回收，該去哪的她就讓去哪。
我還見過她把路邊倒著的共享單車一一扶起，整齊地擺在一塊，最后，她不停地喘著氣，但臉上卻洋溢著笑容。
第二天，人們再來取車時，只見車子齊齊地擺著，卻不知這是一個老人在很多次深夜進行的無私付出。
我和婆婆的認識，得益于我對她的崇拜，所以我經常會晚幾個時辰下班，也剛好每次都能遇見她。
后來有幾日沒見婆婆，我擔心她有什么事，便去尋她。在一個村子里的院子中，我見到了她，她正在葡萄藤下，靠在一個老式搖椅上，正端著溫水，喝著藥。一只貓在她懷里慵懶地躺著，“喵喵喵”地叫著。
因為天氣轉變得厲害，她一不小心生了病，便想著等病好了再去。我勸她要多多休息，她卻不肯了。
“我這身子還硬朗著呢，多做些事，沒壞處。”
我聽完，感覺十分羞愧，和她相比，我更需要少一些懶惰。
她起身，要領我到屋子里，我趁著這個機會認真打量著這個院子。院子雖然不大，但特別干凈，野薔薇順著墻角展出一朵朵細小的花，襯托著陽光正好。
3
屋子里的物體也不多，十分簡潔，但擺放卻很整齊。在中間處，掛著她老伴的黑白照片，照片下擺著幾個水果。
她給我講起她和他老伴的事，她的老伴是當兵的，在一次抗洪救災中去世了，得的獎不少，全被她珍藏在一個木盒子里，她說，那就是他，無論干什么，都是英勇的。
兩個老人的認識完全是因為緣分，在他們那個年代，大都是父母之命，結婚前有的可能都沒見過對方長什么樣。他們卻不同，向往這婚姻的自由，爬過麥場，也跟過挖河的隊伍。
婆婆干起活來，足夠拼命，和男人一樣。在當時，可是男人們的偶像，有許多人追求她，誰要能娶這樣的女人回家，可是造福氣的事。
可是婆婆唯獨看上了現在的老伴，因為老伴人忠厚老實，她當時看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人可以過一輩子。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經歷上旱災，沒了糧食，就只能挖野菜，連吃幾個月的薯干，這也互相扶持著過來了。
后來的生活都很簡潔，兩人很少置辦東西，做的事也都為孩子著想，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衣服破了也不舍得扔，全靠縫縫補補。
4
婆婆有兩個兒子，后來到老人院子里時，著實令我一驚。全是名校畢業，事業也風風火火，一個是經濟學家，另外一個開了一家化妝品公司。
兩個兒子都一直要接過老人去自己家生活，不過老人卻不肯，說自己習慣了村子里的安靜，還有些鄰居之間也能常常見面，說個話。她如果要走，無論什么都不舍得。說到這，她摸了摸依偎在她腳邊的貓，眼神里滿是疼愛。
兩個兒子見勸不過老人，就經常給她置辦東西和帶禮物，老人是任何都不要，她說自己習慣了家里的物件，新物件進來，也有些突兀，家里以前的物件可都是老古董。她心里可是想著這是和老伴一起的痕跡，可不能隨便給換掉。其他一些禮物和衣服，老人也不要多買，她經常說，年齡都這么大，也不貪圖吃，更不貪圖穿，一件衣服就夠穿好多年。
在她心里，從來沒有想過自己。
兩個兒子也知道老人晚上會出去撿垃圾的事，都經常勸她家里什么都不缺，撿那玩意能有幾個錢，晚上也不安全，不如在家好好休息。老人可不聽，說自己早睡也睡不著，出去撿個東西也能鍛煉身體。
后來，西部來人，幾個人帶著一群孩子來看老人，送來一面錦旗，上寫著:愛滿人間，情系溫暖。最后，一群孩子圍著老人合照，孩子們和婆婆都笑得無比開心。
原來誰都不知，老人一個人在每個深夜，尋街走巷撿垃圾的錢，全讓她捐到貧窮地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