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抱著吉他練了一個晚上的歌,直到指尖疼得按不了弦。
然后她想起了曾經有過的愿望:找一個會彈吉他的男朋友,他彈琴,我唱歌。就這樣在月光下度過一個平靜的夜晚。那時的莉莉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對平靜的渴望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愿望實現了嗎?”
“嗯……只能說是分裂著實現了。”
“什么叫‘分裂’實現?”
“聽我說嘛。”
莉莉開始講故事。
“幾個月前,我認識了一個吉他手,在一個英文的交友網站上。我放了自己的大頭照片,附上幾百字的個人簡介,關于職業和業余愛好等等。除了聲明喜歡大紅色外,也沒什么特別的,看書看展覽,跟大部分女孩子一樣。每天有零星的幾個訪問者,不時有些打招呼的人。直到某天,一個叫海門的男人發了一封比較長的郵件給我,說很喜歡我的照片、對自己的描述和言語里的幽默感,問我是否能賞臉吃頓飯。”
“很簡單的樣子,然后呢?”
“于是我們就見面了。在5號線某站的地鐵站口,這樣比較安全也方便,畢竟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海門帶我去了胡同里的一家吃海鮮的小飯館,當地的館子,吵吵鬧鬧的,必須要拉高嗓門才能聽見對方說話。鄰座有幾個紋身的北京男人,他們一邊喝酒一邊抽煙,好像在聊什么不得了的話題。桌子上的玻璃板磨得很舊了,還有一點油膩,怎么都刮不掉。”
“環境挺一般的。”
“但我不那么介意——高雅的環境反而會讓人緊張吧。白酒炒青口、麻辣海鮮鍋、手撕包菜,還有冰啤酒——我點了些自己愛吃的東西。等上菜的時候,我們一邊喝一次性紙杯里的冰啤酒,一邊開始聊起那些普通尋常的話題。”
“什么是普通尋常的話題?”
“家鄉、大學、在北京的生活之類的吧。聊這些事情不用動腦筋,我也就能裝出很嫻熟的樣子。海門的家鄉是以色列港口城市海法,從小說希伯來語和英語,在耶路撒冷上的大學,學了三年的中文,畢業后來到北京。他教我用希伯來語說他的名字,喉嚨里的音太難發了,怎么也學不會。為了不破壞氣氛,大家換了話題。海門平時在以色列商會工作,周末和晚上做吉他手,帶著樂隊到處演出。”
“哇唔,很酷的樣子。你有聽他彈吉他嗎?”
“有啊。吃完飯后,他說去家里坐坐,我就跟著他鉆進了彎彎曲曲的胡同,到了他的單身公寓。公寓是兩層的復式結構,底層有一個小的客廳、廚房、衛生間和臥室。”
“二樓呢?”
“沒有上去過,不知道。或許放著藏寶箱或是女人的尸體吧。客廳刷了淡粉色的墻面漆,墻上畫了好幾朵玫紅色的大蓮花,在淡黃色的燈光下顯得很有異域風情,據說都是之前的一對法國夫婦留下的。房間里還有男士香水、散亂放著的書和一盆長得不錯的植物。海門給我倒了杯溫水,拿出從家鄉帶來的巧克力,掰開一塊遞給我。”
“你吃了嗎?”
“吃了。很甜,很滑,沒有毒。接著海門就問我要不要聽會兒音樂。我說好啊。他就拿出了他的吉他,一把奶黃色的電吉他。我過了一下手,比民謠吉他要沉得多,但弦很容易按,不需要那么用力。上面有一排按鈕,我隨便撥弄了幾下,不知道怎么用,就又遞給海門。他把吉他連上音箱,坐到沙發上開始邊彈邊唱。”
“都唱了些什么?”
“英文歌、希伯來民謠,還有《外面的世界》。他的中文不是特別好,忘了不少詞,嗓音還有一些沙啞,音準也很一般。所以后來就變成他彈琴,我唱歌了。他開始彈《童話》的時候,我伸手按住了弦。這歌太爛大街了,不喜歡,我說。”
“然后呢?”
“之后的事,小孩子就不要聽了。但是愿望的第一部分,居然就在那天達成了。現在讓我告訴你第二個故事吧,關于愿望的第二部分,平靜的月光下的夜晚。”
莉莉開始講第二個故事。這個故事長極了,因為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愛講故事的中國男人。所以,故事里面還套著故事,套著的故事里面還套了第二層、第三層故事,無窮無盡。故事跨越了幾個世紀,哦不,幾十萬年。包含了十幾個互相聯系著的世界,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重力和運作方式。
這么復雜的故事,莉莉還是第一次復述,所以說出口的時候,免不了添油加醋,挪磚移瓦,其實應該和當初中國男人說的版本不太一樣了。索性重要的戰爭、屠殺、私奔、亂倫、穿越時空等情節都還在。幸虧,他也跳過了許多章節,簡化了很多橋段,不然講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是啊,怎么說了那么長的一個故事呢,那要編多久呀,那個中國男人真的存在嗎?莉莉居然沒有倒在地上睡著,也是挺了不起的。那個中國男人真的存在嗎?那個中國男人……
在莉莉講故事的時候,月亮慢慢升起來,掛在天際。快到十五了,所以她的光芒皎潔如牛奶,滋潤著有些冷的北京的夜晚。
“第二個故事好像真的有點長,先說到這里。那么,再來一首吧。”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女孩是要經歷疼痛才會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