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8、99、100,我來了啊!”
兒時的夏日,晚飯過后,院里的一幫孩子們總是在一起玩躲貓貓的游戲,我們那里把這個游戲稱為“藏貓兒”。數數到100,就去尋找已經藏匿好的伙伴,還要規定“5分鐘之內,找不到,就算輸了”。
大人們則搬根板凳,坐在自家門口,搖著大大的蒲扇,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
青瓦紅磚的房子,門對門的立著,夾成一條兩米多寬的巷子,這樣的格局,讓大人們守著家門,也能自在地談天說地。聊聊菜市場的蔬菜豬肉,談談誰家孩子又考了第一,討論下傳聞的漲工資是真是假……
小巷的兩頭,是一大一小兩個平壩,其實就是兩塊空地。家鄉人習慣稱這樣的空地“壩壩兒”。對,不管是“藏貓兒”,還是“壩壩兒”,都要帶著兒化音。否則,你的語言會缺少一些鹽味兒!
在自貢,這樣的青瓦紅磚小平房,是80后的集體記憶。
那個年代,青瓦紅磚的房子在各地應該都很常見,巷子和院子更是遍布了各個城市。可是,自貢的巷子,和自貢的院子,有著獨特的自貢味道。
青瓦紅磚的房子,或排成幾列,夾成巷子;或幾排合圍,形成院子;或依山而建,構成“灣子”……
低丘陵的地形,讓這個城市不那么平坦,也不像山地那么陡峭。順著山勢的房子,錯落有致。人們也在這樣的巷子、院子、灣子里,過著有鹽有味的生活。
有話說“食在四川,味在自貢”。自貢人好吃,愛吃,也喜于鉆研美食。
因鹽設市的自貢,在古時候,由于鹽商云集,匯集了全國各地之美味,慢慢形成了自己獨有的“鹽幫菜”,同時擁有川菜的麻辣鮮香。
有時,住在巷子里,一到中午或者晚上做飯的時間,巷子里都飄著各家廚房的香味。盡管有時候會被鍋里煸辣椒的味道嗆得咳個不停,也阻止不了對鍋里美味的向往。
沒有誰家是關起門來做飯的,沒有誰家是鎖著門來吃飯的。還是小孩子的我和伙伴們,隨時都可能端著自己家的飯碗,跑到別家去蹭飯。哪一家要是做了點好吃的,那兩排房子的鄰居們就都有了口福。
那年的暑假,父母做了個小生意,早出晚歸,我不愿跟隨,說自己在家就可以做飯了,不用擔心我會餓肚子。
第一天,我就把家里的蜂窩煤弄熄了火,而灶上的那鍋稀飯,居然靠著灶的余溫,捂熟了。正在想著沒有菜呢,鄰居就端來一盤冷吃兔兒。
“還能干嘞,還以為你媽老漢兒不在,沒得飯吃哦,可以!”
因為是門對著門,窗對著窗,墻挨著墻,一條巷子,一座院子,一個灣子,就如同是一個大家庭,真應了那句“遠親不如近鄰”。
奶奶家也是這種青瓦紅磚的小平房。不同于我家的小巷子,奶奶家是在一個由巷子,有院子的大灣子里。奶奶只有我爸我姑兩個子女,爺爺去世得早,她又不愿與我們同住,自己住在老屋里,那是我爸中學時代就開始住的房子,有些低矮,有些破舊。
奶奶固執地守著老屋,“你們放心,我有個啥子,這些鄰居都要管,他們曉得給你們打電話。”好幾次,奶奶支氣管炎發作,都是鄰居們把奶奶送去醫院的。
灣子里的小孩子們,也最喜歡到奶奶家玩,奶奶會給他們發點糖果,給他們講故事。就像我和表妹小時候,在奶奶家享受到的待遇。
我和表妹喜歡去奶奶家,除了奶奶給的寵愛,還有走街串巷的風味小吃。
“涼粉兒、涼皮、涼面——”
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風雨無阻,數年如一日,每天下午4點左右,就挑著擔子,吆喝著出現在灣子里。
據說他那涼粉兒涼皮涼面的手藝是祖傳的,在這一代也是有名的小吃。他只做挑擔子,穿梭在青瓦紅磚中的生意,不要店面,也不擺小攤。
“我不開店,省點租金,才賣得便宜。多走點,多賣點,二天(以后)給我兒子買樓房住,住平房,燒蜂窩煤的日子,簡直受夠了。”
青瓦紅磚的房子,后來越來越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樓下有花園,園中有綠樹的商業住宅小區。人們依然門對著門,窗對著窗,墻挨著墻。但是,煮飯的時候,大家關上了門,吃飯的時候,大家鎖上了門。住了幾年,不知道對門鄰居姓什么。走街串巷的小吃,也漸漸看不見了。
奶奶的老屋拆遷的時候,我去看了。外墻上,還有我和表妹小時候揀石頭畫上的小人,太陽。可是,當挖掘機一個按鍵按下,那小人,那太陽,都消失了。
舊城改造、棚戶區改造……這樣的房子,慢慢消失在城中。青瓦紅磚,鄰居家做飯的味道,你來我往的人情味,是不是也埋在拆遷推到的廢墟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