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菟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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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父親今年80有余了,搬回陜北居住已有十幾年了,今年夏天因為去西安看眼病,期間須兩周后復查,才來銅城小住幾天,一來,就喊著要去礦上轉轉。
? ? ? 父親是個礦工,從58年建礦來到銅城,一直到2000年后才和母親一同遷回陜北,在銅城待了整整50年,“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銅川就是他的第二故鄉,一到銅川,我們直奔礦上去,父親去看了他的老工友,他曾經居住過的窯洞、工棚。談話間淡起他的工友們,他感慨的說“唉,活著的也沒幾個人啦”,現代化的交通很是便利,個把鐘頭,我們便到了金家河廣場,下了車,父親看著這滿目瘡痍的礦區,感慨萬千,礦井已被填埋,礦部大樓、商店、公廁依然完好,只是都已經破敗了,父親輕車熟路,在老年俱樂部找到他的一兩個工友,見了面很是親熱,相約到他一個工友家一坐,老人住的還是以前的老房子,破敗不堪。談論無非是互相詢問當年的工友信息,互相黯然神傷,大多已經不在了,大家傷感了一會兒,告別他的老工友,老人一再說“下來就來這坐坐。”父親應答著,出門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再能相見不”。
? ? ? 隨后我們去看我們的老屋,已經被當作危房拆成一片瓦礫,那小小的蝸居,現在已不復存在了,消失在那片瓦礫堆里,當年那個喧囂擁擠的小巷已不復存在。其實小蝸居也就住了有十幾年,真正住的時間最長的是山上的土窯洞,有二三十年的光景,父親興致勃勃,想要上山去看看,我扶著父親一路蹣跚上山,路上長滿了荒草,山下距離山上足有半公里的樣子,到后面路已經不復存在,只有一條羊腸小路通到窯洞前,我們小心翼翼來到老屋前,窯洞已不見當年的樣子,被泥土淤積只是有半個窯洞的輪廓露在地面,窯洞前面,被人辟成地,種的山藥,已揚蔓長得半人多高,郁郁蔥蔥,散發著濃郁的香味,有蝴蝶,蜜蜂在山藥蔓上飛舞,父親站在哪兒,站了許久,似在沉思、默想,在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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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年輕的時候,家里條件艱苦,父親是家里老大,他一個人上班,不但要養活我們姊妹幾個,還得要補貼爺爺奶奶他們,再加上母親身體也不好,家里便更是雪上加霜了,我記得當時是我家最艱苦的日子。可想而知,生活當時是舉步維艱,父親總是想盡辦法,能多賺些錢,但是始終沒有更好的辦法,當時雖然父親是礦工,燒煤還是要拿錢買,為了省錢,父親晚上就去“矸石山”撿煤,在礦上倒矸時,里面總能夾雜有一兩塊露網之魚,煤炭,運氣好時,還有木板,父親撿煤要花費下午到晚上的幾個小時,每次回來都到半夜,我家離“矸石山”須翻一座山,母親等的心急,就拉著我們去尋找父親,我們連蹦帶跳,絲毫沒有感到生活的艱辛,我當時還覺得很好玩,連蹦帶跳,在黑夜中走在山路上,有種莫名的興奮,一邊喊,一邊走,走到山頂,聽到父親,看見黑色的山路上,慢慢走來一個人,是父親,他擔了滿滿兩筐煤,從黑暗中蹣跚走了過來,母親放下心來,看到大人高興,我們也非常高興,大家有說有笑的往回家走。多年來,我家再沒買過煤。
? 父親在我家所在的山上開采了幾畝薄田,開始不過是種些豆角、土豆、南瓜等蔬菜,父親整日奔波于礦上和地里之間,我們的生活也是沒有太大起色,有一年回陜北,見親戚種黃芪,聽說能賺錢,便拿些種子下來,終究也不行,黃芪兩年收獲,占地面積大,產量小,所獲的藥材并不多,兩年收入幾百塊錢,對于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但是,有一天,我記得很清,父親那天興沖沖的回來對我母親說:“種山藥,用地少,產量高,雖然費勁,但是一斤能賣一兩塊錢呢,是個賺錢的好方法,鐵道邊的有人種的,一年收入幾千元。”有了這一想法后,父親便逐步實施,他買了細碎的小山藥,精心保存起來,春天,他挑了兩塊地,細心的深深的翻整過,將發了小芽的山藥,均勻的有間隔的埋在土里,山藥在父親的照料下,長勢很好,施肥、除草、搭架。到了夏天,山藥蔓厚厚的爬滿木架,散發出沁人的清香,山藥也是兩年收獲,第二年,父親在另一片地里又種了一片山藥,這樣每年都可以收獲山藥,種山藥非常容易,難的是挖山藥,山藥扎根很深,挖一根山藥,起碼要挖一米深的坑,而且稍不留意,山藥就會破損折斷,它的售價就會大打折扣。第一年,父親挖山藥很費了力氣,因為種的過于稀,再加上種在洼地上,更增加了挖的難度,只好一根就挖一個很深的大坑。第二年,父親便改變了方法,將山藥種在兩塊梯田里,而且,密度增大,因為山藥根是直往下扎的,蔓是向上攀的,父親會不間斷的施肥,搭蔓,這樣秋季收獲相對難度降低,順著地畔挖開一點,就可一根接一根的連續挖,挖得多了,賣山藥的問題就擺在眼前,為了賣山藥,父親專門買了兩個扁圓的大竹筐,這兩個竹筐又深又大,兩個筐底鋪上葉子,裝滿山藥足有上百斤,父親擔著滿滿的兩筐山藥,佝僂著身子,顫顫巍巍的從山上擔到山下,擔到自行車兩旁,然后騎車到十幾里外的街上去賣,這樣,街道上各個賣菜的巷道就時常能看到父親的身影。父親用他厚重的肩膀扛起兩家人的生活重擔,一扛就是十幾年,而且樂此不疲,直到我們姊妹幾個都上學出來,參加工作,再加上父親年齡大了,已慢慢干不動了,才不干了。很少有人像他一樣,花那么大力氣,掙那么辛苦的錢。
? ? ? 由于常年和土、煤打交道,他全身灰蒙蒙的,記得有一次,父親送我去上學,照例是用他的破舊自行車馱著我,到了學校,我忽然覺得父親很辛苦,我就自己扛起行李,囑咐父親回家去,接下來的事情我可以搞定,卻沒發現父親臉色很是難看,一路上怏怏不樂的回去,以后給我送錢,也是只在樓下等我,后來,父親說起這事,說我是好面子,不愿讓穿著樸素的父親上樓去。害怕同學笑話,我當時直喊冤枉,我說:“我從來沒有那樣的想法,我當時只是覺的你很辛苦,我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做”。沒想到父親多心。
? ? ? 父親,和千千萬萬的父親一樣,肩負著國家和家庭的重擔,現在人到中年的我,才深深的體會到他和他們那代人的不易,直到現在,我還能清晰的記得父親擔著大大的、滿滿的兩筐山藥,佝僂著腰,顫顫巍巍從山上走下來的情景,這身影已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