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篇暴露年齡的文章。

不知道現(xiàn)在年輕朋友上學(xué)需要多少的生活費，我上高中那時，每個月家人給我300塊。

高中我在一個小縣城借讀，每月放一次假可以回家，剩下的時間都要住校，那時物價也不高，吃飯也不貴，300塊足夠我生活。

而且，那已經(jīng)是我們班同學(xué)里最高的生活費了。

但想想，那日子也挺慘的。

學(xué)校制度嚴(yán)格，每次吃飯和打仗一樣，只給15分鐘，跑著去打飯，三口兩口囫圇吞棗，又跑著回來，沒時間洗飯盒，只要遲到就必須在教室外站一個下午。

食堂的飯很難吃，我爸某次去學(xué)校看我，我?guī)ナ程贸燥垼麆偝粤艘豢诖竺拙屯铝顺鰜恚f沒熟。

我當(dāng)時還挺無所謂，沒事，我都吃了好幾年這種夾生飯了。

總吃半生不熟的飯會讓腸胃不適，自我開始上高中，就落下了胃病，經(jīng)常胃疼，還有便秘的毛病，每天必須要吃三黃片，一天一吃都不行。

學(xué)校的小賣部零食都不便宜，我總買方便面，但舍不得買飲料，最奢侈的時候是買兩個鹵蛋加一個雞腿。

但必須有選擇，買了飲料就不能買雞腿，買了雞腿加雞蛋，連方便面都舍不得買。

每個月還要省下錢交各種班費，回家還要買車票，還想著給自己買件新衣服，這點生活費其實也捉襟見肘。

學(xué)校里都是老教室，沒有電扇，暖氣不足，夏天熱得汗流浹背，冬天冷得沒法寫字，宿舍20人一間，臭氣熏天。到了高三可以在外租房子住，房租一月就要200塊，又要省錢。

早晨五點半進教室，晚上十一點半下課，幾乎沒有體育課，沒有運動會，沒有聯(lián)歡會，每天的任務(wù)就是備戰(zhàn)高考，考試，刷題。

回憶起來的確很辛苦，但當(dāng)時也不覺得有那么累，每天都還很開心。

一想到還有多久可以放假兩天，還有多久能下課，還有多久可以睡一個飽覺，就覺得很興奮。

許是年輕無畏，每天滿滿的雞血，每天埋頭苦讀，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高考，考上重點大學(xué)。

2

上了大學(xué)，我的生活費終于上漲，一個月1000塊，但四年沒有漲過價，我曾和父母說，這還有通貨膨脹呢，這還有物價調(diào)整呢，我的生活費怎么不漲？

我媽瞪我一眼，你想得美。1000塊已經(jīng)是咱們鄰居親戚給孩子最多的了，別人家都是700塊。

可我在北京啊，那能一樣嘛？

在食堂吃一頓飯，想要吃飽要十五塊，如果吃得稍微好一點就要三十塊，也有小灶，有各種蓋飯，最便宜的也是十七塊。

我愛吃魚香肉絲，但點一個魚香肉絲蓋飯，幾乎等于我一天的飯錢，也舍不得每天吃，一周吃一次，打打牙祭。

點一個蓋飯，加一瓶芬達，少說也要二十塊，如果每天這樣吃，一天要四十塊，一個月就1200塊，生活費超支。

這還不算偶爾和同學(xué)出去聚會逛街，或者有同學(xué)過生日要送禮物，添置衣服或日用品，給手機充值，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加在一起，每個月剩不下一分錢，典型的月光。

那時想要看歌手的演唱會，根本買不起票，于是湊一堆人合伙買一張票，然后猜拳決定誰去看現(xiàn)場，借一臺小型攝影機去偷拍，之后拿回來再眾人看。

這項任務(wù)太艱巨，偷拍本身就不允許，要提防被工作人員看到，要拍的清晰，不用晃動，不能有太多雜音，簡直太難。

男生總歸大大咧咧，有時就容易沖動消費，一個宿舍的人到了期末時，幾乎人人都窮的叮當(dāng)響，甚至連食堂都吃不起了。

于是大家集資買一箱方便面，想抽煙的也買不起煙，就把之前大煙灰缸里的煙頭翻出來，每個拆開又重新組裝，抽煙屁股，幾個人抽一個煙嘴，一人一口。

到臨放假的最后幾天，一天一包泡面都不夠，就吃半包，找其他宿舍的人救濟，或者找女同學(xué)幫忙。

有一次放假回家去車站身上一分錢都沒有，買不起公交車票，只能拖著箱子，走十幾公里去北京西站。

現(xiàn)在回憶起來，實在是太窮了，但當(dāng)時也不覺得有多苦，每天照樣很開心，活得沒心沒肺。

就連大家集資去吃一頓要花200多塊的必勝客，都能激動半天，天哪！我要去吃大餐了，是牛排西餐哎！

大三開始我就在外兼職，日子就好過多了，但那時也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找個好工作，好好賺錢，給爸媽錢。

3

正式工作后，沒錢的日子也維持了挺長的時間，有一兩年。

第一份工作是做圖書編輯，租的房子在北京通州的土橋，公司在鳥巢附近，上下班要先坐公家倒地鐵，然后下了地鐵再坐公交，每天往返的通勤時間要四個小時。

冬天上班很受罪，五點半天沒亮就要起床，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出門，在馬路口買一個煎餅果子，一邊等公交車一邊趕緊吃，上了地鐵搶座位，抓緊時間睡一會，補補覺。

最開始經(jīng)驗少，不會搶座位，總是站著，車廂里都是和我一樣睡眼惺忪的人，大家都在吃早餐，有一股濃濃的蔥花味。

夏天就更受罪，地鐵和公交的條件遠不如今日，到了公司整件T恤都濕透，能擰下汗水，上了一天班到家已經(jīng)八點半，連飯都來不及吃，一頭栽到床上就能睡著。

工作也談不上多優(yōu)渥，作為新人，每天早晨要掃地拖地擦桌子，給每個人打水整理文件夾，之后才能正式開始工作，就是許多年輕人現(xiàn)在動輒吐槽的伺候人，我做了整整一年半。

后來，我就跳槽去了上海，在另外一家雜志社做編輯，情況也沒有好多少。

薪資雖然漲了，但上海的物價更貴，高檔的商場是從來不敢去的，買衣服只能買得起H&M或ZARA，一年只能買三件衣服。郭敬明小說中提到的外灘各種名品店，我都只從門外路過過。

有一次終于鼓起勇氣去了恒隆地下的進口超市，拿起一盒小西紅柿，一看標(biāo)簽，嚇得我趕緊放下轉(zhuǎn)身就走。

公司里大部分都是上海本地人，各個活得都很精致，他們會有意無意地說，你活得像個鄉(xiāng)下人，土里土氣的。我也不做聲。

有一次和同事出去聚餐，AA制，到了一家日式料理，一碗普通的拉面要100塊，嚇得我趕緊擺手說，其實不太餓，我點個沙拉就行。

結(jié)果一盤沙拉也要80多塊，沒等回到家就餓得肚子直叫，又去便利店買了一個盒飯，花了20塊，一頓飯一共花了100塊，心疼得我直咧嘴，早知道還是點個拉面，起碼能吃飽。

租的房子是特別老舊的小區(qū)，墻皮都脫了大半，地板革都發(fā)霉長毛，熱水器總不出熱水，有一次煤氣都泄漏了，差點出大事。

現(xiàn)在回憶起來，應(yīng)該還是苦日子，比現(xiàn)在年輕人剛畢業(yè)時的境遇差多了，但當(dāng)時覺得這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年輕人嘛，就應(yīng)該多吃苦。

后來我誤打誤撞進入廣告行業(yè)，這才有了更加穩(wěn)定的收入，但那是也只有一個念頭：好好工作，做出好的創(chuàng)意，讓客戶滿意。

4

一晃，十年過去了。

我已經(jīng)站在了30歲的分水嶺上，進入了新的人生階段。

曾經(jīng)的那些日子是真的沒錢，也是真的想哭，但也是真的充滿了活力，什么都不想，就想著認(rèn)真努力工作，日子過得很開心。

前幾天看了一篇文章，作者調(diào)侃什么是失敗人士。

他說，如果你在一線城市，沒有年入百萬，沒有房沒有車，沒有做自媒體賺錢，沒有百萬粉絲，不會錄制搞笑視頻，那你就是妥妥的失敗人士。

這樣看來，我真真兒是一個失敗者。苦笑。

但我明明也有努力過了呀，現(xiàn)在一切的所得，都是曾經(jīng)用盡全力換來的，我過得并不理虧。

那時很開心，是實話。

現(xiàn)在總不開心，也是實話。

那時每個月只有幾千塊工資，活得苦逼，不精致不文藝，但過得很快樂，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覺得未來都在自己手中。

可現(xiàn)在，掙得多了，有了房車，出了書，有了讀者，做了自媒體，我比之前的自己好了不知多少倍，但開心的時候，卻少了很多。

反而是整天陷入了糾結(jié)、迷茫和困頓之中。

每天最多的感覺，就是煩，煩這個煩那個，煩躁，郁悶。

有人勸我，這是不滿足，不知足。我卻覺得不盡然，其實還是年輕時的自己，更具有勇氣和干勁吧，有明確的目標(biāo)。

高中時學(xué)業(yè)辛苦，但那時目標(biāo)很簡單，就是高考，就是考上好大學(xué)。

大學(xué)時依然辛苦，但那時目標(biāo)很簡單，就是畢業(yè)，就是找個好工作。

工作后照樣很窮，但那時目標(biāo)也簡單，就是努力，就是想證明自己。

但你現(xiàn)在再問我，你的目標(biāo)是什么？

我會想半天，小心翼翼地反問 ，有錢算不算？

有錢當(dāng)然是目標(biāo)，但這是不夠明確的目標(biāo)。

高中時，只要用功，就能考上好學(xué)校。大學(xué)時，只要用功，就能找到好工作。剛工作時，只要用功，就能快速提升自我。哪怕不是必然因果關(guān)系，成功的幾率都很大。

但現(xiàn)在卻不是這樣，不一定努力就必然成功，不一定努力就能掙錢，不僅不知道獲得的途徑，甚至連能力都不具備。

以前目標(biāo)都較短期，上大學(xué)找工作升職加薪，努力有階段性，現(xiàn)在目標(biāo)都很長遠，要么有成功要么有錢，虛無縹緲，一看就覺得不一定實現(xiàn)。

以前目標(biāo)都很單一，上學(xué)的就希望考出好成績，剛工作的就希望提升和證明自己，現(xiàn)在目標(biāo)太復(fù)雜，又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欲望增加，卻不再容易實現(xiàn)。

以前什么都沒有，反而覺得未來有奔頭，期待有一天夢想成真。

現(xiàn)在什么都有了，以前的夢想也階段性實現(xiàn)了，反而覺得喪失了活力，失去了希望，覺得做什么都沒意思。

你說，人怪不怪？

5

今天我說了這么多往事，其實是在說——

人還是需要活得單一一點，目標(biāo)明確一點，還要再認(rèn)真一點，還要保留住心里那一份曾經(jīng)的沖動。

那股沖動，高曉松有過一句經(jīng)典的話：實際上，就是慌張，那慌張就是青春。

失去了，你的青春就不在了，你也再沒有沖動和干勁了。

曾經(jīng)什么都缺，但不缺沖動，心里總是懷著希望，每天吃著簡單的飯菜，都覺得是山珍海味，都覺得日子很美好。

現(xiàn)在看似什么都不缺，但缺了青春時的那股力量，每天穿著名牌，用著高檔化妝品，它們能彰顯你的品味，遮住你臉上歲月的痕跡，但卻無法掩蓋內(nèi)心的漸漸老去。

想一個問題：曾經(jīng)最開心的時候是哪天？

是我考試考得不錯的那天，是我媽說給我多一點生活費的那天，是在宿舍一群人圍著看偷拍演唱會的那天，是客戶對我的方案交口稱贊的那天，還有和朋友喝酒聊天談人生理想的那天。

我能想起好多個“那天”，都是生命中非常細碎的事情。

但若問我，最近最開心的時候是哪天？上一次和朋友交心聊天是哪天？

我卻答不上來。

好像好久沒有開懷大笑過了，好像好久沒有和朋深聊過了。

哪怕微信回復(fù)一個哈哈哈，都是面無表情，真的看到一個特別好笑的段子，都是干笑幾聲，皮笑肉不笑。

只要有人來找我聊天，第一念頭都是，他是不是要找我?guī)兔Γ渴遣皇钦椅医桢X？言語里都是滿滿的客氣和套路。

我真的有些懷念曾經(jīng)，懷念那個雖然過著苦日子但卻努力的自己。

我懷念吃頓必勝客都能激動半天的日子。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吃必勝客了，我吃懷石料理，味道好了許多，但也并沒有那么開心。

我懷念那個時代，做什么事都很認(rèn)真，也很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