朧月
美津子在便當屋做便當的時候被一家新開業的和食料理店老板相中,于是被聘去,先從學徒做起。其實美津子也想過重新做回診所護士,但是跟做料理相比,美津子似乎就對診所的工作沒那么感興趣了。診所讓她感到冰冷,廚房讓她感到溫暖。
這算是她大學畢業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但是她的老板非常嚴苛。這家和食店是從京都來的一對夫妻開的。美津子覺得他們做的食品味道并沒有特別的好,后來才知道,就是因為競爭不過京都正宗的傳統料理店,才舉家搬來了大阪。
山田夫妻關西腔很重,有的時候說話快了,美津子都聽不懂他們的京都方言。
“鹽可別加多了。”老板娘沒什么善意地提醒道?!拔覀兙┒既丝谖犊汕宓郧盎始屹F族的習慣呢。不像關東,味增咸,醬油也咸?!?/p>
可是,美津子看著這家并不高端也不地道的小吃店,覺得還是把食物做好吃了,才會有人來。
雖然換了工作,美津子每天出門的時間還是差不多的。
在大阪的這半年,美津子發現住在自己隔壁那對母女的作息,似乎和兒時記憶中自己和母親的作息很像。
有一天,美津子又遇到了正準備去上學的隔壁小姑娘。
臉是腫的,明顯被使勁掐過。
“哎呀,怎么弄的!”
沒來得及打招呼,美津子就喊了出來。
正在鎖門的母親一臉尷尬,小女孩默不作聲,眼睛突然變得紅紅的。
“啊,剛才真是太失禮了……我以前當過護士,如果可以的話,這孩子平時跌倒了或是受傷了可以隨時來找我。小孩子嘛,就是喜歡跑跑跳跳的。”
“是嗎……那真是謝謝你了……”
“我做飯也很好吃的,現在是一家料理店的學徒,”美津子沖小女孩笑了笑?!拔椰F在自己一個人住,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話,都可以隨時來找我。”
美津子破天荒地對著一對陌生人說了這么多自己的真實情況,她自己也感到十分驚訝。
那位母親看起來沒怎么在意,看上去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小女孩卻有些好奇地抬起了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這次碰面過了不到一個星期,傍晚的時候,剛下班的美津子就聽到幾下門鈴聲和急促地敲門聲。
“您好,晚上好。實在是太抱歉了,突然打擾您。陽菜她……她今天放學之后就一直肚子不舒服,以前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我馬上要去工作,所以……之前聽您說過……”
美津子蹲下來查看孩子的狀況,發現11月的天氣里孩子頭上一直在冒豆大的汗珠,臉色有些蒼白。沒等鄰居說完,就立刻指示道:“快把她抱起來,先放在沙發上。我馬上去鋪被子?!?/p>
于是這天晚上,美津子看護著陽菜一直到后半夜。零點過后,陽菜的母親也沒有回來。直到平時快要上班的時候,鄰居才再次按響了美津子家的門鈴。
沒聽到隔壁開門的聲音,看樣子這位媽媽是剛下班就過來了。
駝色長款薄風衣里半掩著寶藍色從上到下鑲著亮片和水鉆的緊身禮服長裙,腳上一雙銀色綁帶高跟鞋。發型也和往常標準孩子媽媽那種妥帖簡潔的低馬尾辮不同,現在全都散開了,而且使用發膠仔細梳理過的大波浪造型,和一身飛揚艷麗的行頭十分搭配。臉上帶著口罩,但是明顯看得出化了濃妝。
“啊……早上好!昨晚真是……”陽菜的媽媽扶了下胸口,好像有些難受似的打了個嗝?!氨福矣行└忻埃惶娣?,”她指指自己臉上的口罩?!瓣柌诉€好嗎,我現在接她回去吧,您真是幫了大忙了。等改日我和陽菜身體都好了,一定來好好謝謝您?!彼黠@想盡快結束對話。
昨晚,美津子判斷陽菜應該只是普通的腸胃感冒或是吃了冷食不消化著涼了。稍微喂給她一些熱牛奶,小姑娘就舒服多了。美津子問陽菜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她也不說話。小姑娘長得十分可愛,但是貌似性格有點孤僻。這點倒是和自己很像,美津子心想。不過其實,平日里小姑娘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來著,可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吧。
不過,美津子好像另外想到了些什么。
美津子心生一計。雖然覺得雖然現在這樣做不太妥當,但是為了將這對母女了解個水落石出,還是跟陽菜的母親說:“您先進來坐坐吧,陽菜還沒醒?!?/p>
“不用不用,麻煩您把她抱出來。我在這邊開門,直接帶她回家就好?!闭f著,美津子對面的這個女人又好像快要嘔吐了似的打了個嗝。
“我能冒味地問一下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嗎?”
當美津子嗅到對面傳來的酒酸味時,就不想再跟她耗下去了。
雖然戴著口罩,但是美津子明顯看出對方眼神里露出尷尬。就在此時,面前那雙本來帶著些游移的眼睛卻得救了似的飄向自己身后。
“陽菜,你醒啦?!?/p>
“嗯。”
陽菜揉著還有些沒睡醒的眼睛,晃蕩著歡快地跑了過來。
“您還要上班吧。今天星期六,陽菜不用上學,我現在就帶她回去?!?/p>
陽菜的媽媽抱起陽菜,提起陽菜的鞋子轉身就走。末了,她真誠又有些無奈似地說了一遍:“謝謝了?!?/p>
“您的工作可能……可能跟我母親生前的工作是一樣的。如果之后陽菜還有什么需要,晚上我不上班的時候都可以幫你?!?/p>
美津子忍不住補了一句。一開始當她意識到陽菜媽媽的職業時,心里是十分厭惡的。但當看到她態度軟下來的一瞬間,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母親生前雖然在她面前總是大手大腳,但為了賺些錢,不知道跟多少人低三下四過,于是,她內心中僅存的幾絲戾氣就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對方抱著陽菜在門口遲疑了一下。
“改日再來打擾?!?/p>
鑰匙開鎖的“咔嚓”聲后一聲門響。
美津子望著半掩著的門,忽然覺得有些累。門外狹窄的走廊里空無一人,雖然剛剛有一瞬間她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她感到有些累,于是打電話給店里,想請假一天。由于事出突然,馬上就到了開店的時間才請假,老板很不樂意。老板娘更是生氣,她在電話里對美津子大叫著說:“我告訴你,你以后都不用來了!”
“好?!?/p>
美津子簡單回答了一句,把電話掛斷,就在沙發上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