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香盛世 卷一 續秋弦 10

第十話 莪姑

南盈挽留再三的路,還是走到了盡頭。

萍水相逢罷了,遇知音已是幸事。卿矜雅如常一襲素色裙裳,消失在馬蹄撲起的滾滾風塵里。

接下來的兩月,皆是晝夜趁著星月趲行。

黎明從草原的那頭升起來的時候,她取下青色面紗,瞇起眼極目遠望,那星星點點的金色一點點灑滿整片廣袤的蒼穹,魚肚白的穹蓋紫金變幻,莫測光影之間送來微冷的晨風。潺湲的溪光,面目漸漸明晰了,蘇醒了,紫金色的,仍是在深深淺淺地亙古地吟唱。窸窸窣窣,草原耳語的聲音,在不知名的花草灌木間浪濤般重疊交錯。

朔北,是苦寒的嚴冬,也是遼闊的盛夏。

卿矜雅策馬揚鞭,盈盈清風撲在面上。

入秋,卿矜雅踏上微冷的吳舟;冬至,她在江南的梅園烹起一鍋羊湯,咂咂嘴,嘆道奈何朔北千里之外,江南的瘦羊不足朔羊肥厚之半,梅花不足齊梅婉約之半。三百六十五日,她跨宋國南北,廣交天下俠士浪子,終于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師父師兄,小雅回來了,不知不覺,小雅長大了許多,怕是都認不著小雅了罷。

想及此處,卿矜雅嘴角勾起來,笑靨陡然綻開,像是劃破三千繁花,螢火墜地。


玄機山的飛雪好似是亙古的,明明山下只淺絮一般的薄雪,近山頂處積雪竟是幾丈深,天地闊大,恍惚只傳來三兩聲梟鳥的怪鳴。墨青的松浪,只仿佛她不曾離去。

外圍的毒陣機關,對卿矜雅而言形同虛設,小半個時辰,她便輕松突破,立在演武場旁一根幾丈余的紫銅燭柱上,一陣呼嘯半刻的狂野雪風,非但未傷著她分毫,她反倒是像擁好友入懷,單薄的身子,在凜風中穩如泰山,滿身舒暢,引得她想要放聲長嘯。

只是,偌大的重疊院落,寂靜無聲。師父師兄在哪兒呢?莫不是,都不在罷。卿矜雅眼底一黯,飛身出去,四處環顧著。

玉霞泉畔無定亭內,卻是有二人對弈。

只見盤中似是黑子情勢大好,白子處處失利,連連敗退,丟盔卸甲,好不狼狽,必要時卻又會迂回抵抗一番,叫人真假難辨。實則,有心人便識得,白子于暗處隱了幾處殺招,心思縝密,招招斃命。不多時,果然是那手捻白子的老婦翻了盤。祖欒心內自然是十分不快的,擺擺手便將桌上棋局拂亂了,撇嘴嚷嚷,“不下了不下了,耗費心神好幾個時辰,也不見贏上一局,存心折煞我呢!”

對面老婦淡淡笑了笑,無意地將棋子粒粒收回,揶揄道,“怨不得我,三十年,當真是青山不改本性難移,半點長進也無。瞧你那溫吞性子。”老婦約莫四五十歲模樣,卻是銀發無塵,明眸善睞,一襲墨色脫俗長袍,更襯得肌膚勝雪,腕間一串檀香佛珠,指間一只翡翠扳指,身姿隨意悠然,風度翩翩。

二人談笑間,卿矜雅素紗飛揚,已是娉婷步入亭中,微微羞澀欣喜地躬身,道:“師父,我回來了。”

老婦轉過眼來,深邃睿智的眸子不經意地在卿矜雅纖長的身影前拂過,噙著笑意道,“祖欒,你當真有個好徒弟的。公主殿下這般驚艷,真真不像是個十歲姑娘,瞧這英氣。”

“奶奶好。”卿矜雅靈動的眼眸微微一動,嘴角蹦出一個小小梨渦。她也不問,嫻靜地立著。

“這是莪姑。舊相識了。”祖欒早已不復之前執拗,云淡風輕地呷著茶。

“你師父估摸著他這個寶貝樣的女弟子該回來了,特地寫了封洋洋灑灑數百字的長信邀我來這玄機山呢。”莪姑卻是溫和向卿矜雅訴道,“吹胡子瞪眼三十年了,竟然頭一次寫出如此謙恭實誠的話來,我可感動得即刻便起身來了,這不,陪你師父在此下了幾個時辰的棋,終于還是被我瞧見了。”

原來是多年舊友。卿矜雅忙不迭行了禮,“師父的脾性我是知道的,便是十足的一個口是心非的人。四年前說好的條件,放我回宮,您瞧瞧,如今把我寶貝著,都不肯撒手呢。”卿矜雅語氣甜甜糯糯,“這番既然連三十年都未見的老友邀來,想必是被我這個小妖怪逼得才盡,不舍得也要送走了。師父這次,便是給我尋了位新師父?”眼波瀲滟移向祖欒。

“冰雪聰明的丫頭。”莪姑撫掌嘆道,噗嗤一笑,“合我心意,伶牙俐齒,膽識又好,當真是個寶。”

祖欒面子繃不住,輕咳幾聲,“你那灼瑛谷太靜了,送個鳥兒似的丫頭給你,也好解解悶。”

“解解悶……呵,公主不是三年便要回宮了么,我那灼瑛谷啊,靜了三十多年,定然還會繼續靜下去。只要那孤魂還未尋到安身之處,老身便是一日也舍不得離去。”莪姑苦笑,似是勾起回憶,瞳孔略微迷離。

“她……”察覺到即將吐出的姓名,祖欒自覺住了口,只喃喃,“早日解脫了便好了……只是我怕你不肯,硬要撐著。”

卿矜雅沉聲立著,不知曉這話語中的輕重。半晌,莪姑才回過神來,“喔……失禮了……公主是叫,卿矜雅是么?莫要被老身之前的夢話嚇到,只是有些心病,治標不治本,拖了太久,有些麻煩罷了……”

“莪姑方才說,我三年后便要回宮,這是怎的一回事?”卿矜雅疑道,支開話題。

“你師父,你師父是誰?可是天下第一隱士,早年在江湖名聲不小。”莪姑終究是收去眼底黯然,面容驀然明媚,解道,“他早在你重傷臥床時,便尋了他的摯友,惠國寺的住持,暗中蓄養了個和你九分相似的姑娘,親自給皇上知會過,你患了隱疾,七年內不得回宮,而是要在惠國寺靜養修法。皇上親自派人查驗過了,憑住持一句話,以惠國寺的聲名,皇上不會有半分疑心的。”

莪姑自顧自絮絮道,面前卿矜雅的神采卻是一點一點沉下去。

原來,師父又騙了她。

最初救下九死一生的她,一騙她從師便可回宮。

在那個元宵清寂的夜月下,又斷了她歸家的念想。

如今,竟然要她回到那重重迷霧中么?晚了!

她卿矜雅究竟變成了什么人,竟可以由他肆意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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