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卿矜雅一早便被南盈喚醒。南盈活潑好動,絲毫不認生,今兒個正要拉著卿矜雅一同行路。
卿矜雅略微抽了抽嘴角,暗自估摸著自己矛盾的心緒。她身份本就惹人懷疑,明面上是一介醫女,可腰間佩劍算是個什么道理?萬萬不可再和這一路同樣不知底細的人一同行路了……南盈又在廂房外毫不厭煩地叩著門,她總不得再提一次上次的借口……
再提一次又怎么了,本小姐原本說的就是要去朔北!
卿矜雅攏上白紗,兀自開門。門外果不其然是一雙清澈的明眸,南盈一身鵝黃,靈氣逼人。“白姐姐,你非去朔北不可嘛……他們三個男人,攬夢一天到晚悶著,我哥也是個寡言的,我連個鬧騰的對象都沒有呢……”南盈捉著卿矜雅的手,不厭其煩地撒著嬌,“便陪我一路罷,好嗎好嗎?……”
卿矜雅被鬧得沒法,抬手捏住南盈小巧的鼻尖,“便是安分點罷,所幸你長兄沒被你這跳竄性子惱著,怕是連我也耐不住你!”
南盈顯出失望的神情,懊惱地撓了撓耳鬢。卿矜雅不忍,心中想著不如還是跟隨一會兒吧,就一會兒,出了朔方,自己便尋個去處溜掉。
南盈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瞧見卿矜雅漸漸松動下來的苦笑,便是立即撥云見日,牽著卿矜雅的衣袖,極欣喜的模樣,興興頭頭地交代幾句,便跑出門外尋攬夢收拾行李去了。卿矜雅扶額,她記得她才未滿十歲而已啊,怎的莫名成了姐姐,對一個小姑娘的撒嬌竟然毫無招架之力……果然是太早熟了么……
緩步到蒼穹之下,卿矜雅心曠神怡,今日浮云清卷,她舒開五指微微擋住熠熠光輝,瞧著從指縫漏下的碎汞,紅唇卷起溫柔的弧度。她很久沒有見過這樣令人愜意的陽光了,玄機山頂只有飛雪凜風,蒼松翠柏,她早已看厭了。
驛道空曠,此刻僅有一行五人在行路。南景一襲內斂白衣,與攬夢并肩乘馬徐徐騎行,傅叔駕車,南盈便理所當然地拉住卿矜雅,馬車內嘰嘰喳喳沒完。卿矜雅耐著性子,只淺笑著聽著。南盈原來還長她一歲,生在齊國南方,是個荷花池里吃著蓮子聞著藕香長大的姑娘。
怪不得這般水靈。卿矜雅噙笑,只當做隨意地聽她眉飛色舞:南家是如何如何富甲一方,江南又是如何如何有趣……左耳進右耳便出,卿矜雅知曉這是南景教她的答教之語。齊國都城便在南方,那一帶有南氏大族也不稀奇……只是,卿矜雅猶記得夜里行事詭異的黑衣人,絕不只是富家公子那般簡單。她明白曉暢,這些事只有心思縝密之人把控得住,同在江湖,各人心里有些算盤不稀奇,她全然沒有戳穿的意思。
行了半個時辰,卿矜雅抬手掀開簾子,極目遠望碧青色原野,決計要辭行離去,正當這時,馬車緩緩停住。馬車內二人紛紛探出頭來,原來竟是另一隊人馬停在路中擋住了去處。那邊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人群一片慌亂,從穿著舉止來看,應該是商人隊伍――至于那頂馬車――卿矜雅皺眉,竟又被她遇上了。
南景攬夢一躍下馬,上前查看,南盈和卿矜雅也跳下馬車去。卿矜雅瞥一眼手中梨木藥箱,定是邵老板家的公子出什么事了,難不成,自己判斷有誤,不是水土不服,倒真是中毒不成?咬咬唇,幾步上前去。
卿矜雅將將走近人群,便瞧見邵老板汗流滿面擠在馬車之前。邵老板一眼瞧見她,沖開人群,便是躬身抓住卿矜雅雙手:“有幸……有幸再見醫仙……您快來看看,我這兒子到底得了什么疑病?他――他!”邵老板心急如焚,想必公子狀態應當極為不佳。卿矜雅來不及解釋,當即便抬腳上前去,撥開門簾,探頭看向里處。
一陣悶風,馬車內極其燥熱的,只著了里衣,青絲一片凌亂的青年,縮在一角,瞧不清楚面容,手腳滾燙發紅,細看,竟都是腫脹的膿包,一旦靠近,便會嗅見一股莫名的氣味,令人甚是不喜。簌簌的聲響,竟是在顫抖。
她怎會知道琥鵑之毒如何解?
況且,琥鵑原本無毒啊!
莫非,不是琥鵑?她不大熟悉齊國風土,眼看著這醫術就要捉襟見肘。
卿矜雅咬唇,飛速思索。一手探上前去,要扶上青年的手腕。
青年驚恐地向內躲避,或許因著渾身痛癢,難耐地低吟了一聲。“莫怕……”卿矜雅盡量放輕聲線,玉指緩緩撫上青年手腕,傳遞陣陣清涼。青年輕顫,墨發間隱隱透出如炬目光。
卿矜雅卻未察覺,她細細梳理著青年的脈搏。略有紊亂,但依舊有力,竟是看不懂的脈象……她無奈,這是個難題。
身側卻又鉆入一個人影,狹小的馬車內空氣又粘稠幾分。卿矜雅側眼瞧見南景俊雅柔和的側顏,他垂眸伸手探上青年另一只手腕。空氣靜止,半晌,南景啟唇道:“公子莫要驚惶,小病罷了,無甚緊要。”緊接著從腰間取出一只白瓷瓶,骨碌碌滾出一只青灰色藥丸來。
“公子染的并非琥鵑花粉,卻是沾上了三清樹的汁液。三清樹也是齊國內特有的樹種,果實甘甜,汁液卻有微毒,故采果之人通常都會套上手套,難為外人不知曉鬧了麻煩……”南景淡淡瞧著青年遲疑地吞下藥丸,將瓷瓶細細交到青年手中,“就算是本地人,遇上這三清樹汁也要謹慎三分,稍有不慎便鬧得渾身膿包,處理不當,又不及時治療,是會發熱長瘡的,到時候引了寒疾,便難得治了。這藥名作三清丹,專門用于預防三清樹毒的,你們該是第一次走齊國,這種藥以后該常備著。”
說罷,青年也不作聲。南景便勾勾嘴角,退出去了。
卿矜雅緊隨其后,邵老板聽見馬車內交談,感激不已,直向二人躬身致謝,才急忙驅使人馬繼續行路。
“多謝南公子為白顏解圍。”卿矜雅淺淡一笑,“看來白顏見識尚淺,醫術還應當好生修行。”
南景儒雅輕笑,“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