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美眷】
當我在一次地見到祈軒,已經是我們分別后的第6年,他就站在舞臺的中央,忙碌地指揮著工人搬上搬下,意氣風發。
而我就在遙遠的地方呆愣地看著他,心臟幾乎暫停,呼吸幾乎呆滯,我慌亂地甩甩頭,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而他竟然真的就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在一次地消失了。
坐在辦公室里的時候,我的身體依然在顫抖,我的心篤定地告訴我,沒錯,那就是他,一定是他,一定不會錯的,可是我的大腦告訴我,那只是幻覺,就像是心有盼望的瀕死的人,在潛意識里一定會見到他們想見的人一般。
深吸一口氣,那種激動仍然在,是對分別6年的“老友”的再次出現的慶幸嗎?還是對一個曾經深埋在心里不敢拿出來晾曬,如今卻在蒙塵的記憶力再次挖掘出來的,小心翼翼收好的心緒的不確定?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因興奮、喜悅、失落、感傷、忐忑、猶疑、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害羞,全身發抖,而原本干澀的眼睛脹脹的,幾乎流下淚來。
那人,是他吧?
如果是,那我應該說,你好?還是,好久不見?更或者,你是否記得,我就是那個鵝黃柳綠的夏日里,傻傻地看你打球的小丫頭。
只是,你,到底還記得不記得?
【似水?流年】
第一次見到祈軒的時候,是桃花逐水,海棠初綻的三月,初到北京城的我,就像是進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里的孩子,戰戰兢兢地看世界的變化,極少與別人交流。
子心算是我唯一談得來的朋友。
那個時候喜歡一個高年級的學長,每天都去他打球的籃球場看著他們揮汗如雨。
祈軒是那個場上的焦點,一八幾的個子,有些驕傲并且挑釁地看著對手,幾個閃身后,球以一個漂亮的弧度進入球筐。
全場轟鳴的掌聲中,他卻朝著我的方向輕輕地擺手,然后微笑著轉身。我環顧左右,以為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卻發現我的身邊除了在喊著“阿凱我愛你”的子心,再沒有別人。
高中的生活,總是枯燥和煩悶的,而不善交際的我,在死氣沉沉的教師里,總是想要逃走,某個煩躁的午后,我一個人悄悄地溜出教師,走到樓梯轉角的時候恰好看著祈軒就在窗臺邊一個人淡漠地看著窗外不斷凋零的海棠花,手指上是煙霧繚繞,陽光散漫地灑在他的周身,讓他的周身像是籠罩了一層佛光一般,美若神祗。
我呆愣愣地看著,看著,他轉過頭的時候看到我,我想那個時候他一定是微笑著,他說,你好!
我聽到那個時候的自己喏喏地說,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的,他說,你是不是逃課了?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說,然后牽著我的手,從低矮的圍墻上翻過,走到車來人往的大街上。大街上剛好有一個很老很老的老爺爺在賣那種很大很大的棒棒糖,彩虹一樣。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問,你喜歡?
我狠狠地點點頭。
他從口袋里掏出錢來,付錢,然后取下頂端最大的那個棒棒糖遞到我手里。
傻丫頭,要是別人給你一個棒棒糖,你會不會就被人騙走了啊,他揉亂我的頭發,寵溺地笑笑。
我握著那個比我的頭還要大的棒棒糖,心里竟然生出深深的不舍,我就像是得到了天底下的至寶一般擎著那個巨大的棒棒糖,任他的手牽著我走過大街小巷,卻不問他要帶我去哪里,做什么。
我最喜歡橘子味的汽水,你要不要嘗嘗,他拉著我在一個狹窄的小巷里坐下,然后遞給我一瓶橘子味的芬達。
我搖搖頭,現在竟然不知道當時為什么那么篤定地搖頭。
他自啜自飲,高高地仰著頭,一邊低沉地說,你看,人像不像是被困在無比廣大的世界里的困獸?人心那么小,連幸福都容不下。
他有些憂傷地告訴我,他的老爸和老媽早就離婚了,卻等到他18歲的時候才告訴他。
他說,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耽擱了他們的幸福。
他說,他的出生是不是個錯誤。
天,漸漸地暗了,我的棒棒糖,還牢牢地擎著,小巷里開始不安寧,一個穿著輪滑鞋的男孩一不小心撞到我的手,那個我無比珍惜的棒棒糖掉在地上,碎了。
他沖上去對著那個男孩一頓暴打,不久后,那個男孩叫來一幫人又把他打了一頓,我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木然地看著他被一群人打倒在血泊里,卻一聲不吭。
那些人終于打的累了,他掙扎著爬起來,對我笑笑,然后揉亂我的頭發說,傻丫頭,嚇傻了吧,沒事,以后我還會給你買棒棒糖,一定會的。
他說的那么篤定,讓我冰冷的心,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細小的石子,漣漪不斷。
再不久的后來,我家為我辦理了轉學,我轉學的那天,他對我說,哎呀,你走了,我答應你的,還沒有辦到呢。
他揉亂我的頭發,笑著說,一定會再見的,傻丫頭,別難過。
我似乎一點都沒有難過,轉過身,卻把陽光下他淡淡的笑,還有那微微擺動的手,全部刻在心里的某個角落封存。
還會再見嗎?我想。
【念有?晴天】
整個上午,我簽錯了好幾個單子,被領導罵的時候,思維還在游弋。
子心問我說,你怎么了?
我好像見到他了,我說。
子心說,別傻了。
最后一次吧,說完,我便不顧她差異的神情,跑到樓下,跑到那個我見到他,而他又消失的地方。
他果然在,明晃晃的陽光下,他朝我微笑著擺擺手,仿佛是以前每一次他打完球后,朝我擺手一樣。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很多,從我走后這6
年學校的變化,到我每一次的更換工作與生活的城市,說他這些年的見聞,說我們曾經共同認識的人,說這個城市,說分別,說重逢。
時間仿佛在我們的心上從沒有留下過痕跡,而我們似乎從沒有過6年的分別,他還是喜歡揉亂我的頭發,叫我傻丫頭。
而我依然仰著頭看他微笑的樣子,那么安靜,卻那么耀眼。
他在這個城市的時間并不很長,因為他只是來負責這一次的展會,7天。
時光是什么呢?是一個尖酸刻薄的老嫗,總是見不得人的甜蜜與幸福,更不允許人們沉浸在回憶的幸福河流里。
終于,他要走了。在他走的那一天,他給我買了許許多多的棒棒糖,他說,我忘記了你最喜歡的那種味道,可是我還記得,只要我再見到你一定要買棒棒糖給你。
我的眼淚,順著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而他溫柔地伸出手一顆一顆地揩去。
他揉亂我的頭發說,別哭,我的傻丫頭,別哭。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一直走,不記得走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走過哪里,我累了,他就背起我,我躲在他的背上聞著他身上好聞的煙草的味道,傻傻地想,如果這是一生,該有多好!
可是再遠的路,也有終結的時候啊,那個時候我無比憤恨為什么,我心心念念了6年的時間,卻只能和他一直并肩而行一個晚上?
那天的月光,水銀一般撒在地上,他背對著月光,我看不清他的模樣。
他說,此別后,大約再不會相見了。
我沉默著。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與行動,留下他。
他說,再見。
他說,要好好的。
他說,照顧好自己。
他說,其實我好像喜歡過你。
他說,可是,我要走了。
他說,我可能再不會回來。
他看著我孤單地轉身,看著我關好樓下的防盜門,他在那扇防盜門前呆呆地站立了好久,然后嘆息著離開。
他不知道,他離開的時候我就在那扇防盜門的背后,他不知道我在那道門后流淚,他更不知道如果他堅持我會真的留下他。
可是留下他,又會怎樣呢?
也許再一個6年后再次相見,也許過了今日再不復相見。
也許我那卑微得如同山間小草一樣的愛情,根本就沒有明天。
【不如?不見】
又是許多年過去,許多人都問我,后來,你們有沒有再相見?
我只是微笑著輕輕搖頭,相見爭不如不見。
見又如何呢?
彼時,也許他已有了他的妻子,有了自己舒適愜意的生活,而我不過是局外人,捧著自己小小的細碎的熱愛,小心翼翼地過著平淡如水的日子,偶爾懷念那些我早已回不去的時光,還有那段夢一般時光里,我熱愛的人,至少,可以在午夜夢回時,可以微笑著流淚,告訴自己,曾經年輕的生命里,有一個人寵我如斯,記得我所有的喜好,然后故事就停在最美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不消太多言語,沒被世俗浸染得光怪陸離,我們還是最初的樣子,其他的,重要嗎?
我們,最后,沒有再相見。
不是沒有必要,只是這樣,剛剛好。
PS。有些愛情,可能沒來得及發生,就已經結束,可是那剛剛好在我們都最好的時候戛然而止。感謝失去,也感謝得到,生命遠比故事精彩。只是落幕也好,重啟也罷,我們都只有唯一的經歷, 而那些曾經的,以前的,再不會回來。生命,卻不能因為誰的暫時離場,而停止向前。我愛過了,這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