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列車在軌道上高速飛馳。
秦湘看著眼前男人溫潤的眼神，有些弄不清楚他的意思：“畫心，那是什么？”
“每個人的心都有不同的形狀，你想不想把自己的心畫出來？”王千源用指尖在桌子上畫了一個形狀，很奇怪，他的手指上分明無物，桌面上卻隨著他指尖的舞動，出現了一顆水晶般的心，只是上面裂痕交錯，隨時都要化成碎粒一般：“這是一個失戀女孩的心，很漂亮吧?！?/p>
那幅心畫在透進玻璃窗的陽光下，閃著瑩瑩光彩，極為漂亮。秦湘覺得那不像畫，更像實物。王千源畫完，先是滿意地欣賞了一會兒，然后朝那畫輕吹一口氣，它便像被風吹散的風沙一樣，消失無蹤了。
“哎……”秦湘眼看著那顆美麗的心就這樣消失不見，有些心疼地嘆息一聲。
“不必可惜，你的心會比這個更漂亮，怎么樣？讓我幫你畫一畫吧?！蓖跚г疵髁劣謳еz絲期待的目光讓秦湘說不出來拒絕的話，而且她也確實有些躍躍欲試，比那顆水晶心還要漂亮，那該是會是怎樣的呢？
秦湘只是稍稍思忖，便點了頭：“好吧，那該怎么畫呢？”
王千源得到了秦湘的同意，松了口氣，他還怕這個小心謹慎的女人，會很難以被說服呢。果然，女人還是難以抵抗亮晶晶的東西。他微微起身，伸手超秦湘探去，剛才那做出美妙畫作的指尖泛著光，深深地插進了秦湘的心口。他的臉上依然端著輕快而溫柔的笑意，聲音緩緩，十分好聽：“這心，自然是要掏出來畫的?！?/p>
2.
秋日的午后，陽光明媚。
咖啡廳里一派安然，混合著咖啡和奶香，讓人覺得暖暖的，靜靜的。只是坐在我們對面的委托人顯然沒什么心情品嘗咖啡，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模樣。她精致的臉頰迎著從窗外照射進來的明媚陽光，眉目間卻攢著掃不盡的焦躁。
委托人的名字叫秦湘，是我們的同行老張介紹來的客戶。
此時，她有些局促不安的目光掃過我和蘇黎，似乎是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開口講述起來：“兩個月前我遇到了一件奇事。我在出差的路上遇見了一個叫王千源的男人，他問我能不能給我畫心。我問他要怎么畫，他就把手插進了我的胸口，把我的心臟挖了出來……”
秦湘越說下去，臉色越是蒼白，她緊緊捂住心口的地方，顯然對那一幕仍心有余悸：“我當時并沒有流血，但是全身都冰冷得像是進了冰窖一樣。我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心臟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著紙筆照著我的心描畫了起來。等他畫完了，又把心臟塞進我的身體里，他給我看了畫，是鮮紅的，上面還有漂亮的花紋。他說很好看，然后就走了。”
“后來我問列車員和車廂的其他乘客，可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那個叫王千源的男人，好像他從來不存在一樣。我還找人調出來列車上的視頻，但是從始至終屏幕上都只有我一個人。乘車記錄里也沒有他的信息，朋友們都說我肯定是在做夢，就連我也這么以為，畢竟怎么可能有人的心被挖出來還能活著的。可是……”
秦湘咬著嘴唇：“我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對勁了，我也說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就是我好像開始感覺不到一切了，沒有思想，沒有感知……就像一個機器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的神情茫然而焦急，手捂著胸口大力地揉搓，粗喘著氣，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再掏出來一次。蘇黎彎起食指扣了扣桌子，聲音很輕，卻立刻讓委托人找回了一絲清醒：“啊……對、對不起，我是不是有點失態了?！?/p>
蘇黎擺擺手說：“沒關系，情況我大概了解了。你是遇到了一只畫心鬼?！?/p>
秦湘被嚇了一跳，臉色愈發蒼白了：“什么……你說鬼？那種東西……怎么可能真的有？你確定他不是對我使用了致幻劑之類的東西嗎？”
蘇黎堅定地搖頭：“當然不是，說是鬼，其實是一種妖怪，但是因其面目丑陋，所以古代的獵妖師給他們起名叫畫心鬼。他們會掏人心，作畫的時候，會將心魂吸進自己畫里。他肯定問過你能不能畫你的心，而你也答應了?！?/p>
秦湘像是想起來什么，全身一抖，臉色慘白得不成樣子：“我……當時覺得好奇，一時糊涂就……”
蘇黎點頭說：“那就沒錯了，畫心鬼在沒有征得主人同意的情況下，是不能將心臟挖出來的。你同意了，那他就算不上強取豪奪，就算是獵妖師想拿他，也師出無名。”
蘇黎站起身，秦湘也著急地跟著站起來，伸手去抓蘇黎，她好看的臉蛋上此時滿是驚恐：“蘇大師，你收了定金，不能就這么丟下我不管??！”
蘇黎向后一退，躲開秦湘急切伸過來的手，說：“你放心，建國之后不許成精，妖怪也不行。走吧，蘇小霧，我們去會會那只畫心鬼?！?/p>
3.
“畫心鬼是什么東西？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一出門，我就拽著蘇黎的袖子問。
“是一種以吃心魂為生的妖怪，被他畫去了心的人，會漸漸對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麻木不覺。從思想上的感知、情緒，到最后的五感，會一件一件消失，直到變成一具行尸走肉。這種妖已經久不現世了，沒想到會出現在這里?！碧K黎說。
我有些不解：“只是心魂有什么好吃的？為何不直接吃人魂？”
蘇黎瞅我一眼：“想畫人，他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不過他若是真能畫人，就憑我們兩個的道行，說不定都得被他給畫了去?！?/p>
我吃了一驚，卻并不畏懼：“他再厲害，只要我們堅持不答應，他就畫不了。”
蘇黎丟給我一個“你傻不傻”的白眼：“規矩是制定給弱者的，強者自然不需要遵守。不過我們遇上的這個，看來還是修煉不到家啊。正好，便宜你了。”
“給我的？”我立時兩眼放光，摩拳擦掌。妖吃妖，最漲功力了。
想要找到妖的行蹤，自然要去這座城市里的獵妖鋪打聽。顧名思義，這是個買賣妖怪消息的地方，凡是妖怪眾多的城市，總會有那么一兩間鋪子。
我們去的這間，正是這單生意的介紹人老張的店，是個180斤的胖子，祖上世代獵妖，到了他這一代老祖宗的本事都丟得差不多了。老張年歲漸大，體型也隨著年齡正比見長，眼看著一身肉快要胖成球，總不好滾著去捉妖，就干脆回老家安定下來，開了一家獵妖鋪。
他這幾十年來，妖怪沒捉著多少，但是這方面的人脈卻很廣，最適合干這樣的生意。
我跟著蘇黎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的，總算找著了一間又破又小的店鋪，開著門，老張坐在柜臺后面，正開著他那臺小電視機看一個搞笑的綜藝節目?？匆娢覀冞M來，他抬頭直接問：“怎么，見過秦湘了？談得怎么樣？”
蘇黎往凳子上一坐，說：“你早知道了吧，是只畫心鬼。說吧，千里迢迢地把我叫來，總不會只是為了這么個道行不深的小妖？”
老張不置可否地搖頭笑笑：“你可別小看了他，這段時間追捕他的人不少，已經有兩名獵妖師栽他手里了。他要是沒點本事，我也不至于把你叫來?！?/p>
蘇黎眼神淡淡，卻甚是犀利：“栽了的，也包括你？”
老張臉上的笑容一僵，表情有些訕然地嘆口氣：“唉……老了，技不如人?！?/p>
我有些吃驚，眾所周知老張捉妖的本事不怎么樣，但是無論對人還是對妖皆滑不溜手。“打不過跑得過”這六字真言是老張這輩子的捉妖寫照，能把他給害進去的妖，那真得有兩把刷子。
蘇黎點頭：“我知道了，你有畫心鬼的行蹤嗎？”
老張沒有答話，而是微微壓沉了聲音：“畫心之仇，我想自己報?！?/p>
“哦？”蘇黎挑眉。
“蘇哥兒也知道，我十幾年前跟一只禍害人世的大妖斗法，傷了根骨，從此身體就大不如前了。如今更是，竟然淪落到連一只區區畫心鬼都降不住的地步。我打小就跟著爺爺四處捉妖，可是沒想到自己捉妖的人生，不到遲暮之年就要落幕，甚至還這般狼狽……我不甘心啊。”老張說到動情之處，幾乎要掉下淚來。
這是唱的哪出？我有些不解地看看蘇黎，他倒是神色無波，看不出情緒。
“所以，這次請蘇哥兒過來，還有一事相求。”說到這里，老張朝蘇黎探了探身子，聲音更是壓得極低：“我聽人說，蘇哥兒手上有一株生了心智的霧生花。”
我輕嗤，這胖子總算是說出本意了。
我就說他奇奇怪怪的搞什么鬼，原來是打著霧生花的主意。那花長在深山的靈泉邊上，集天地精華于一體，生了心智的霧生花更是天地靈精，豈是他這種凡人能沾手的。
“我確是見過那霧生花，不過你也知道她生了靈智，她的去留可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蘇黎說。
“蘇哥兒說笑了，以你的本事，區區剛生心智的小妖，還不是手到擒來?！崩蠌埮闹翢o新意的馬屁。
“那可不是一般的妖怪，是由天地法則孕育而出，我若是真的打殺了她，說不定會遭受到天地報應。她不愿跟我走，我便將她放生了?！碧K黎謊話說得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嘁！人類都是奸惡的生物，做著一套，說著一套，就連蘇黎這種看上去高冷正派的人都不例外。我在心里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兒。
“蘇哥兒，我知那霧生花必定是你的寶貝，我也不打算奪人所愛，只要其中兩片，我拿老張家壓箱底兒的寶貝跟你換，不會讓你吃虧……”老張顯然也不相信蘇黎的鬼話。那種好東西，不管誰見了都不可能真的坐視不搶。
而蘇黎顯然也是真的不打算拿霧生花來給老張治傷，打斷他說：“東西我是真的沒有，我來這里是想問畫心鬼的行蹤的，如果你沒有的話，我就先告辭了?！?/p>
不等老張再開口，蘇黎就拉著我直接起身離開。待離老張的鋪子遠了，蘇黎才似笑非笑地瞅我一眼：“想讓我把霧生花交出去的，這已經是第5撥人了。被人惦記的滋味怎么樣？蘇小霧。”
“關我什么事，人家是找你要，又不是找我要?！蔽液藓夼ら_頭，算我修煉不精，一個不甚竟然落在他手心里。
蘇黎低笑一聲，伸手揉了揉我的頭，以很輕很輕的聲音說道：“他們都知道霧生花已生心智，卻沒想到，你早就已經化形成人。”
4.
這座城市說小不小，可是說大也真算不上大，統共只有老張這么一間尋妖鋪子。老張眼看著指望不上，剩下的便只能自個兒跑斷腿了。
我跟蘇黎兵分兩路，他那里是何情況我不知道，倒是我先碰見了王千源。屆時，我正在快餐店里啃著薯條，喝著可樂，一個溫潤儒雅的男子端著盤子坐在我面前。我轉頭看了看旁邊的空位，有些不解。
“我只是想給你看樣東西，我覺得小姑娘們應該都喜歡這些新奇有趣的小畫。”他的指尖在桌子上游走，很快便顯現出一副心畫，玲瓏剔透，有些微碎裂處像鑲了星星，碎碎的閃閃的。
“這是怎么畫出來的？”我盯著他的手指，上面明明什么都沒有。
“這些畫在我的心里，所以我才能憑空畫出來。你想不想知道你自己的心是什么樣子的？肯定比這個要好看很多?！蓖跚г次⑿χf。
我看著他暖暖的瞳色，腦子里不禁有些犯迷糊，不知不覺便開口回答：“好啊?！?/p>
王千源一秒都不浪費，直接將手探進我的胸口，將我的心挖了出來。我的身體瞬間冰冷，猶如一桶冰水從頭上嘩啦澆了下來。
著了道兒了！
我沉著臉看王千源，恨不能直接上手去撕了他，可是沒了心，我的身體也僵硬得動彈不得，只能用目光狠狠剮他：“你就是那個畫心鬼?！?/p>
“是啊，聽說你們找我找得挺辛苦，所以今天我就自動上門來了?！蓖跚г匆贿叜嬛业男?，一邊漫不經心地說。
“沒想到你還會用迷魂術，怪不得連老張都著了你的道兒?！?/p>
“沒辦法，我也是為了混口飯吃嘛?！蓖跚г丛诋嬌涎杆俾湎伦詈笠还P，他看上去很滿意：“飄飄渺渺的心，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定非?？煽?。多謝了，那我們有緣再見?！?
他把我的心臟又塞回去，滿面笑容地站起來朝我微微欠了個身，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我捂著冰涼的心口，看向四周熙攘喧鬧的人群，他們仿佛都沒有注意到剛才驚悚的一幕?？磥硗跚г词窃O下了結界，這也是為什么秦湘沒能在火車的錄像里找到他的身影。
等王千源徹底走遠了，蘇黎才在我面前坐下：“畫走了？”
我彎起眼睛，朝他丟去一個得意的笑：“有我出手，妥妥的?！?/p>
還是蘇黎聰明，知道我們兩人都在的時候，王千源肯定不會露面跟我們硬碰硬。與其跑斷了腿苦苦找他，還不如我們分開來，讓他以為有機可乘，自己送上門兒來。
我讓王千源畫走那顆心，自然也不是真的，而是一顆狐妖的心。那妖比我道行強了不知幾百倍，我也是拼死才弄到手，可是無法一口吞下，只好放在身邊慢慢煉化。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狐心上有我的氣息，這回，不管王千源躲到哪兒，哪怕千里之外都能被我給揪出來。我得意洋洋，蘇黎卻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別傻笑了，你剛才是真的被他的迷魂術給弄暈了吧?！?/p>
“才沒有?！蔽伊⒖虛u頭，這種沒面子的事絕不能承認。
“嘴硬?！碧K黎斜我一眼：“下次別再輕敵了，要是今天我不在……”
為防蘇黎嘮叨婆上身，我趕緊打斷他說：“那個跟著我們的東西是誰派來的？他想干什么？”剛才我被王千源掏心的那一瞬間，有一股奇怪的氣息泄露出來。
這氣息隱在人群中不易發現，但是王千源設下了結界，他卻能視若無物地窺視，一下子就將他自己暴露了出來。我小心探查過了，似人非人，應該是用了操縱紙片人之類的傀儡術。
被我一問，蘇黎看向我的眼神更是無語：“你才發現？我們從老張的鋪子里出來之后，他就一直跟著了?！?/p>
“是那胖子派來的？他還真是不死心，要不要我去把那東西打發走？”我說著，心下亦有些了然，怪不得老張最拿手逃跑，原來是擅長傀儡術。
蘇黎朝那傀儡的方向輕瞥一眼，唇角漫上一絲微笑：“不必，留著還有用。今天晚上，我們還得靠他收網呢?！?/p>
“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
蘇黎敲敲我的腦袋：“你這腦子，能聽得懂什么？今天老老實實跟著我，別惹禍就行了?！?/p>
5.
是夜，我聞著“心”的味道，找到了王千源的住處。蘇黎踹門而入的時候，王千源正捧著他的畫冊如癡如醉?？匆娢覀冴J入，他也不惱，慢慢地把流光溢彩的畫冊揣進懷里，指著我說：“做個交換吧，我把心還給她，以后我們井水不犯河水?！?/p>
“呸，想得美！”我叫一聲。
蘇黎根本就沒打算搭話，直接撲身上前，跟王千源纏斗在一起。我候在一旁，時不時見縫插針地給王千源來上一下。很快，王千源就落了下風，他見情況不好，也不戀戰，竄出窗戶就逃。我和蘇黎跟上，卻發現王千源根本就沒有逃遠，而是趁著我和蘇黎山神的功夫，掏出畫冊，拿出我的那一頁，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
隨著他指尖的躍動，我的心口開始疼痛起來，密密麻麻的猶如萬千針扎。蘇黎在我的眼里也變化了模樣，一會兒是他，一會兒是王千源，一會兒又成了跟我有著深仇大恨的妖怪。
那顆被王千源畫走的狐心雖然不是我天生就有的，卻也與我日日相伴，早已融入我的骨血。這次不知他又使了什么妖法，竟然控了它的魂，釋放出狐心最黑暗的獸性。我雖然能勉強保持理智，但是也免不了受其影響。
其實若我全力抵擋，也是可以不被控制的，但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放棄了這么做。自從被蘇黎抓來驅使，我還從來沒有與他一戰過，我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強。現在的我，是不是他的對手。
熊熊戰火和想要將面前之人撕碎的欲望在我的胸膛里跳動！
我干脆放任理智漸退，眼前漫起一片猩紅。殺了他！撕碎他！心底里有個聲音這樣蠱惑道。
“你還會控心？我倒是小瞧了你?！碧K黎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理智已失的我已經完全聽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我的指甲伸長，變成了跟狐貍一樣尖銳的爪子，朝他猛撲上去。我煉化狐心多年，不止是染上了狐妖的氣息，用以阻擋別人窺視我的真身，自然也從中得到了許多其它好處。
蘇黎反手擋住我的攻擊，他緊抿著嘴唇的模樣在我眼里變得猙獰無比，我開始不要命地朝他攻擊。蘇黎不愿傷我，躲閃之下到底是結結實實地挨了兩下，一時間血如泉涌，腥甜的氣息落進鼻端，更加劇了我已經被挑起的獸性。蘇黎眼看著無法阻止我，嘴中急速念咒，一道白光直直射進我的體內。
我只覺胸口遭受重重一擊，不受控制地被掀飛出去，臉朝下趴在了地上。腥臭的泥土糊了滿臉，我狠狠地喘了口氣，這才找回一絲理智。
“原來還是個言符師，怪不得對自己這么有信心。”王千源看了一場好戲，心情甚好地摸著沒長毛的下巴：“吃了你們兩個的心，我的功力也能漲上不少?！?/p>
蘇黎清冷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一圈，冰得我渾身一顫。然后他抬起頭，狠狠盯著王千源，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遠遠的，昏暗的光線下我卻看得清楚，那是一張殺傷力巨大的爆符。
我心尖一顫，有不好的預感，王千源顯然也猜到了蘇黎的用意，他瞳孔驟縮，后退了兩步喝道：“爆了它，我逃不了，你也一樣活不成！”
回答他的是蘇黎的一聲冷哼和將爆符的甩手一拋。砰然一聲驚響之后，蘇黎和王千源雙雙倒地，后者傷得尤其重，趴在地上不斷嘔血，眼看著就要沒了聲息。
蘇黎也好不到哪兒去，搖搖欲墜地捂著胸口晃了兩下，到底是支撐不住倒地。
6.
“啪啪啪！真是好精彩的一場演出?！币粋€艷麗的女聲突然插了進來，在這礦寂慘烈的黑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滲人。
沒有了王千源的控制，我總算徹底恢復神智，睜著眼睛看見秦湘從濃濃的夜色里一步一步走近。她的身后還亦步亦趨地跟著身形圓滾的老張，低頭哈腰的，看向我和蘇黎時，神色復雜。
雖然搞不懂他們是何關系，但是在這種時候出現，多半沒有好事。一向不愛讀書的我，也十分應景地想起一句老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我們被人算計了！
我猛然看向蘇黎，他狼狽地坐在地上，靠著已經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墻。我撐著一身傷的身體爬起來，想要朝蘇黎奔去，卻被他投來的眼神制止，他開口，聲音十分虛弱：“別多管閑事，自己逃。”
“喲，還能爬起來，看來傷得不重。不過想逃是不可能了，狐貍的玲瓏七竅可是美味的很，留下來當我的食物吧。”秦湘笑意盈盈看我，那眼神儼然已經將我當做一頓大餐。
“你……到底是誰？”我問。
“我也是一只畫心鬼呀，只是跟那個只能畫心的弱雞不同，我能畫皮能畫骨，將你們三個吃了以后，更是連人都能畫了?！鼻叵嬲f。
“可是你的心明明被他畫走了。”我驚懼地看了一眼快死掉的王千源。
秦湘嗤笑一聲：“被畫走的是秦湘的心，又不是我的。”
蘇黎眼波平靜，一臉了然地說：“王千源前腳畫走了秦湘的心，你后腳就畫走了秦湘的皮，然后偽裝成她委托我們來獵殺王千源。等到我們兩敗俱傷之時，你就來將我們一網打盡。只要吃了我們三人，從此就再也沒有獵妖師是你的對手了，是不是？”
秦湘笑得妖嬈：“確實如此?！?/p>
竟然打的這種算盤！我氣得一口血差點噴出來，轉過頭怒目瞪著老張，秦湘這個委托人是他介紹給我們的，他在其中的角色不言而喻，“你居然伙同妖怪，陷害獵妖師！”一時間，我恨不能直接生吃了他，幾乎忘了自己也是妖。
老張的肩膀抖了抖，別開頭沒有說話。倒是秦湘接口說道：“想找上等可口的獵妖師，當然得問你們的同行，不過沒想到這么走運，還順帶了你這只千年狐貍。你那顆心的香氣，我可大老遠的就聞見了?！?/p>
秦湘的目光落在王千源的身上——或者說，是落在他手里捏著的心之畫冊上。他辛辛苦苦收集來的心魂，這回怕是要給別人做嫁衣了。
“那我的心……”老張躊躇著，低聲問了一句。
秦湘哼一聲：“放心吧，有了他們三個，我還要你那顆干什么。”
原來老張的心不是被王千源給畫走，而是被秦湘給畫走了，怪不得他在這女人面前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樣。
我看著蘇黎臉色蒼白，氣息不穩，知道這次只怕是在劫難逃了。我心下急怒，咬著牙罵老張：“張氏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祖宗十八代都在地底下后悔生出了你這么個人渣！”
張氏家族幾百年獵妖傳承，世代子孫錚錚傲骨，沒成想最后一代卻出了這樣一個叛徒。若是張家老祖宗知道了，必然恨得要從棺材里爬出來，掐死張胖子。
老張陰沉著臉沒看我，而是轉向蘇黎：“如果你老老實實把霧生花給我，我們聯手，你就不會是這副下場。”
我呸他一聲，都這種時候了還有臉惦記霧生花。做他的夢去！
蘇黎諷刺一笑，說：“老張，在我面前你就不必假惺惺了，跟妖怪聯手害死同道的事，你也不是第一回做了。貪生怕死，利欲熏心，你這種人不配當獵妖師。從此之后，獵妖師再無張氏一族?！?/p>
老張臉上的肥肉抖了抖，露出一個陰險的表情：“哼，凈會說大話的小子。我配不配，我張氏一族將來又如何，還輪不著你一個將死之人多嘴。秦小姐，吃他之前先讓我搜個身，看那霧生花在不在他身上。”
蘇黎有些戲虐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調侃我，我翻了個白眼兒……結果才翻到一半，就震驚地看見蘇黎拍了拍身上的土，十分從容地站了起來：“你們的計謀是不錯，可惜算錯了人?！?/p>
“什么？”秦湘和老張懼是一驚，凌厲的目光緊盯住蘇黎。
此時，王千源也不再嘔血，他彎著腰爬了起來，呸的一聲把嘴里的血吐干凈，抱怨道：“哎喲蘇大師，這一場打得累死我了，你就不能放放水，別真槍實刀地上嗎？”
“你居然敢真的對她使用控心，我該殺了你?！碧K黎冷聲道。
王千源一臉冤枉：“哪兒就真的了，這明明就不是她的心。你看那小丫頭自己不也玩得挺開心嘛?！?/p>
“你們……這……”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別說秦湘他們，就是我都反應不過來。我睜圓了眼睛看看王千源，再看看蘇黎，后者依然是沒有表情的撲克臉，他冷冷瞥我一眼，我縮著腦袋往墻角靠了靠。
我這不就是覺得機會難得，想趁機試試自己跟他差了多少功力么……再說了又沒真的傷到他，雖然、可能、也許……是劃破了那么一點點皮。
會原諒我的吧？一定會原諒我的吧？我心里有點沒譜。
“你們騙我！”秦湘臉色變了，聲調都拔高了兩度。
王千源扯著嘴角嘿嘿笑兩聲：“我要是不騙你，這會兒被吃的可就是我了。你裝成秦湘接近我，還幫我物色了很多美味的心，不就是為了把我養肥了再讓你吃嗎？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局勢瞬間反轉，老張的臉登時猙獰無比：“蘇黎，你不光在身邊養著狐妖，還同樣跟畫心鬼聯手坑害同道，你有什么資格說我？”
“話可不能這么說，我畫走的都是身上沾染了人命的罪惡之心，從來不吃無辜之人。不然蘇大師也不可能答應跟我聯手，除掉你們這兩個禍害?！蓖跚г聪瘸雎暯械?。
蘇黎亦是臉色冰冷：“你算什么同道？因為怕死，所以跪伏在大妖跟前，與他合伙害死兩名獵妖師，這筆賬，就在這里跟你一起算了吧?！?/p>
老張被翻出不堪的舊賬，面色兇狠，正欲抬手卻又軟綿無力地垂下，他看著仿佛早已洞穿了一切的蘇黎，臉色劇變，冷汗也順著額頭滾了下來：“你對我做了什么？”
“你派傀儡跟了我那么久，不會以為我在他身上一點手腳都不做吧？”蘇黎說，然后將目光鎖定在，還沒從這一變故中反應過來的秦湘身上。
老張被蘇黎陰了一道，完全派不上用場了，秦湘后知后覺發現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她轉身欲逃，但是我們三人自然不能眼睜睜任她逃走，將她逮住了就是一頓毫不留情的群毆。蘇黎更是狠，直接撕了她的人皮，露出她原本的模樣。
果然極為丑陋，青面獠牙，比傳說中的惡鬼還要丑上幾分。我看看王千源，不由地往后退了幾步，他們同出一族，王千源肯定不比秦湘好看哪兒去。
“你不是想吃畫心鬼嗎？喏?！碧K黎指著地上那團黑漆麻乎的東西，故意惡心我。
我趕緊擺擺手，敬謝不敏。雖然我不太挑吃的，但這種的還真是下不去嘴。看我不要，王千源可是高興了，張開大嘴，一口就把秦湘給吞了下去，還吧唧吧唧地嚼著。那骨頭被咬得嘎嘣脆的聲音，在這黑漆漆的夜里回響，滲人得不行。
“你這小姑娘一看就是沒吃過苦頭的，哪像我們這種從小餓著肚子長大的。有吃的就不錯了，哪兒敢挑挑揀揀?！蓖跚г礈貪櫲缬竦男蜗蟊懒艘院?，廢話多得厲害，活就是一個賴皮賴臉的摳腳大叔。
“你閉嘴，趕緊把狐貍心還給我?！蔽疑焓指懸?。
王千源依依不舍：“啊？你還要啊？那又不真的是你的心，不如送我了吧。”
我瞪眼，作勢要揍他，王千源這才從懷里掏出來，表情迷醉地聞了兩下才丟給我，問：“你這狐貍心怎么弄到的？千年的，難得啊?！?/p>
“他想吃了我，我就先吃了他唄?！蔽逸p描淡寫。
“你不是狐貍，那你到底是什么？”王千源好奇。
我冷冷斜他一眼：“關你p事！”
7.
回家的路上。
“蘇小霧，玩得挺開心吧？”蘇黎不大的聲音，聽在我耳朵里卻像追命索一般滲人。
我搖頭擺手拼命否認：“沒有沒有，那就是個意外，你也知道狐心早就跟我融為一體，我當時的行為是真的不受控制……”
蘇黎顯然不信我，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幽幽說道：“據說，成了人形的霧生花，只是一口便可增長百年功力……”
“大神，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毫無骨氣地摟住蘇黎大腿求放過。
蘇黎冷哼：“蘇小霧，你知道該怎么平息我的怒火。”
于是，我很憋屈地化成了一只如貓兒般大小的狐貍，老老實實窩進蘇黎的懷里。以這幅形態討好蘇黎，讓我覺得有些丟人，于是沒話找話地問了句：“那個跟老張聯手害死人的大妖，后來如何了？”
蘇黎摸了摸我光滑的皮毛，抬頭看著沒有星光的夜空，目光深幽：“總有一日，會碰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