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天長路遠魂飛苦 夢魂不到關山難(九)
潤玉終于來花界看我了。
不知臨秀姨怎么同長芳主他們說的,只是不讓我出花界,但沒攔著潤玉來花界看我。即便如此,我卻也看出花界眾人對他的疏離。
爹爹不在了,好端端慘死洛湘府,新仇激起了舊恨。天家總是給花界帶來別離和心傷,他們這樣也是無可厚非的。
潤玉的臉色也不好看,等大家都走了。他坐在我床頭,像往日那般,理了理我鬢角散落的發(fā)絲,輕聲道:“怎么瘦成這副模樣?心口還疼嗎?”
我不知怎么回這話,腦子里積成一團漿糊,只能憑著本能撲進他懷里,嗚嗚哭。
我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明明幾天前,我還幸福得像在九霄云頂。
潤玉一下一下輕拍我的背:“心口還難受的話,我給你渡點氣,就能好受些。”
說罷,他低頭,冰涼的唇貼上我的額頭。
我一驚,倉皇推開了他:“不,不用了。”
潤玉看著我,若有所思。
“治標不治本,何必浪費靈力。”我低頭解釋,莫名有些心虛。
潤玉沉默了片刻,還是強打起精神來對我說:“覓兒,你別難過。父帝已命我嚴查父神遇害之事,相信很快就能查出結果。”
“父神?”我對這個稱呼恍若隔世,“小魚仙倌,鳳凰涅槃那日遭到襲擊,兇手抓到了嗎?”
“沒有,怎么突然想起此事?”潤玉深邃的目光似乎想要看穿我的心思。
“爹爹出事那日,我在織女府試穿大婚嫁衣,爹爹夸我好看,笑得開心極了。沒想到,再見卻是永別。”
“覓兒......”潤玉想過來抱我,我卻雙手抱膝,把自己包裹起來,與他相隔。
“覓兒,你別這樣。”潤玉的聲音透著哀傷,“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眼下雖說還毫無頭緒,天界哪個不想我們好,我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再說,父神法術高強.....”
“還是稱水神吧。”我打斷潤玉的話。
“覓兒,如今你要和我生分了嗎?”潤玉猛地牽過我的一只手,死死抓著不放。
“沒有......你我尚未大婚,讓人聽見了,不合規(guī)矩。”我輕聲道。
潤玉一把將我?guī)霊阎校袀溃骸斑@才幾天,情勢就逼得你長大了。”
“是啊,再不長大,不行啊!從前沒有娘親,如今沒了爹爹,臨秀姨也走了,我只剩下自己了。”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又滑落下來。
“覓兒,你還有我啊!你這般說,是用刀子扎我的心。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訴我,哪怕舍了命,我也會給你討回公道。”潤玉將我的手,按在他的逆鱗傷口處。
潤玉一直對我很好,連逆鱗都給了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的心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風神仙上向父帝上表,將大婚延遲,我也是贊成的。我原想向父帝請旨,將你留在璇璣宮也不無不可。風神的顧慮也是有道理的,如今殺害父......水神的兇手沒有找到,不能讓你冒險留在天界。”
“小魚仙倌,我......”這一刻,我很想像從前那樣,將一切都說出來,把所有的煩惱都交給他。可話到嘴邊,耳邊又響起臨秀姨說的那句:“覓兒,至親至疏是夫妻。”
就又咬住下唇,把話咽了下去。轉念問道:“爹爹出事那日,你去過到織女府的那條天街嗎?”
“到織女府的那條天街?”潤玉搖搖頭,“未曾去過。那日我下值后,在路上偶遇緣機仙子,便與她攀談了幾句。之后,就在洛湘府前遇見你。可是有何不妥?”
“沒,我不過隨口問問。小魚仙倌,我累了。”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言語間縱然有不舍,他還是輕輕將我放開。
扶我躺下,替我蓋好被子。而后站起身來,潤玉嘴角勉強扯了一抹笑意,道:“那我走了,你別胡思亂想,叫我擔心。”
“嗯。”我點點頭,不忍與他直視。
他轉身往外走,我看著他雪樣純白的背影,似乎有道不盡的寂寞。一時間,淚如泉涌,坐起身來,癡癡問他:“小魚仙倌,你為何心悅于我?”
潤玉站住了,停了片刻,猛地轉身,一把將我抱起,低頭將我臉上的淚一點點吻去。
最終,感覺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我臉上,他在我耳側低語:“我,也想知道為什么?”
......
日子一天天過去,心痛也慢慢治愈。
岐黃仙官不再來看診了,讓我好生將養(yǎng)著。
潤玉隔三兩日來花界看我。可爹爹的身亡就像根硬刺,扎在我心里,再也拔不出來了。
有時,他會帶上熙歡做的好吃的來,我會吃,卻再也沒從前那么歡喜。
有時,他會刻意給我說些天界的趣事,逗我開懷。可我笑著笑著,眼淚卻又落了下來。后來,他也不再說了。
還有幾次,他和長芳主說,帶我出去凡間或是魔界散散心。長芳主拒絕了,說要風神應允。后來,潤玉也不再問了。
因為他不知臨秀姨去哪兒,到何處去問?就連長芳主他們也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
臨秀姨有一只青鳥風箏,比青鳥還厲害。它能飛越六界,從各地給我?guī)硭南ⅰ?/p>
臨秀姨說,她這段時日在天山腳下,找到一株養(yǎng)魂草,爹爹可用!不過只有一株遠遠不夠,她只能一寸地一寸地找尋,希望能多找?guī)字辍?/p>
信箋上,沾染了一些泥土。看來,她的確艱難極了。
可惜,我什么忙都幫不上。
如今臨秀姨的來信,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沒對任何人提起她給我傳信之事。如今她是我最親近的人,又失了半壁仙元,我再不能失去她了!
漸漸地,潤玉來花界看我之時,我倆竟會相顧無言,只能呆坐著半天。
可是,哪怕就是這樣,潤玉依舊風雨無阻來花界看我。
肉、肉對我說:“錦覓,你笑一下啊!”
我勉強扯了一下嘴角,連翹說:“快別笑了,比哭還難看。”
小草窩很難過:“錦覓,現(xiàn)在你比我還愛哭。眼淚都可以用來澆花了。”
我無奈道:“我也沒辦法,笑不出來,眼淚也止不住。”
就這樣,我在花界渾渾噩噩,也不知過了多久。
一日,肉、肉急匆匆跑來,和我說:“錦覓,天界有人來看你了。”
“誰?”我有些心不在焉。
“火神!”
“鳳凰啊......”說實話,自從爹爹出事之后,我就徹底把這位尊神給忘了。好像他從未在我四千年的仙命里出現(xiàn)過一般,彼此毫無瓜葛。
他怎會來看我?我有些疑惑。
肉、肉見我半天不回話,便道:“若你不想見他,我就和長芳主說,叫人攆走!”
我想了想,今時不同往日,還是決定見見他。
旭鳳進來了,沒想到他今日竟穿了身素衣。
肉、肉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倆。我不知和他說些什么,我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說話了。
旭鳳沉默了半天,先開口道:“錦覓,你瘦了好多。”
我不置可否。
“水神仙上之事,你節(jié)哀,別太難過了。”他干巴巴勸慰。
我點點頭。
“錦覓,原本我不該來見你的。不過,有些話,只能當面和你說。”旭鳳聲音低啞。
“什么話?”
“錦覓,水神出事,我知道你和兄長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我母神!要我是你們,也會這樣想。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水神出事那時,我正巧在紫方云宮請安,她半刻宮門都沒踏出過。”
“是嗎?我爹爹為神和善,從不與人交惡。六界之內,能謀害我爹爹之人,可屈指可數(shù)。”我冷冷道。
“我知你不信我,但我愿以項上人頭作保,我母神的確沒有殺害你爹爹。”
我不再說話,心里卻莫名其妙相信他說的話。鳳凰這人雖說喜怒無常,但他敢作敢當。
“還有,這些時日,我私底下也幫著追查兇手。有些發(fā)現(xiàn)......水神出事那日,最后見到他的是一個水族洞主,叫莫邪。我將他拘來,拷問了數(shù)日。與府中仙侍的供詞,對照了上百遍。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我考慮很久,決定還是要告訴你。”
“什么事?”我緊張起來。
“他說,和水神議完公務后,獻上了八百里洞庭水族給你和兄長的大婚賀禮。”旭鳳停了下來。
“原來是賀禮啊!”我的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那日洛湘府內院的滿目瘡痍,沾血的夜明珠,碎落一地的七彩珊瑚,紅珍珠都在滴血.......
我的心口又是一陣抽痛。
“是,他還說,出門之時遇見......兄長了,向他討要喜酒喝。還說,兄長應了,問了他名諱。他當時有些受寵若驚,后來水神仙上出事,就只剩下驚嚇。”
“你說他遇見誰了?!”我頓覺心痛難耐,有些無法呼吸了。
“遇見兄長,夜神潤玉了!可是,活下來的仙侍,沒有一人說之前曾見過他。只說,兄與你一同進門,后來莫邪就三緘其口。這是我逼問出來的!”旭鳳的聲音不高,卻無比清晰。
“旭鳳,你什么意思?你想要說什么?你不要空口白牙,污蔑好人!”我揪住心口,渾身顫抖。
“我不想說什么,也沒任何意思,只想讓你知道一些事情,不要被人蒙在鼓里。之前我涅槃遇襲,都說是發(fā)配北荒極寒之地的鼠仙干的。可是,鼠仙并不會水系法術。”
“你遇襲,與我何干?早知道當初就不救你,一了百了。”我有些歇斯底里。
“是,我對不起你,我忘恩負義,我狼心狗肺!”旭鳳拔高聲音,“可是,錦覓,你知道嗎?我去洛湘府查看過,行兇者雖然隱藏得深,用劍刺穿了你爹爹元靈。可我還是發(fā)現(xiàn)水系法術的氣息啊!”
“我不聽,不聽!你胡說八道!你們這些大騙子。”我一口血吐出來,再也站不住了。
“錦覓!你怎么了?”旭鳳飛身過來,一把將我抱住。
正當此刻,從門外闖進來一個白色的身影,一柄冷冽的劍狠狠刺了過來。
是潤玉!
旭鳳抱著我,果斷躲開了:“兄長,你以為傷了我一次,還能再傷我一次嗎?”
“別叫我兄長,我沒你這種弟弟!放下我妻,此處是花界,要打出去打。”潤玉猩紅著雙眼,感覺此刻他想殺了旭鳳。
旭鳳不說話,卻沒有照潤玉說的辦,反而把我抱得更緊。
我用力擊了旭鳳胸口一掌,他沒防備,我便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我大吼一聲:“滾,你們都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
“錦覓......”
“覓兒......”
好累!
好在,此刻我輕飄飄倒在地上,再也不用聽他們說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