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從擁擠的過道走過去，坐到座位上，隨著列車緩緩啟動，像往常一樣掏出手機，退了跳躍著的小企鵝，插上耳機，塞住雙耳之后盯著窗外。
至少這條路上的時間是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L有些任性地想著。
幸運地，第一首就是柔柔的歌。伴隨著窗外不斷閃過的綠色植被，緊張而略顯僵直的身軀才稍微舒緩了一些。
L旁邊坐了的那個女生，手里攥著紙巾，一邊看著手機，一邊用紙在臉上擦著。牛仔褲，白襯衫，黑色皮書包，像是那個女人的風格，又有點不像。
那個女生也沒抬頭，專注地擺弄著紙巾和手機。
L的眼神掙扎性地晃了晃，她不知道那個女生到底是在擦鼻子還是在擦眼睛。L不愿看，不敢看。卻又禁不住地一遍遍用余光瞟著。眼前窗外閃過一片海，L看不見，她眼中全是余光里的那個女生，耳朵里全是柔柔的歌。
“就算在一起了，我和你，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腦子里這條聲音硬生生地把歌給擠了出去。現(xiàn)實有時總是這樣搞笑得很，看似巧合，實則在很久之前是我們人生選項的一部分，不過我們多數(shù)人在某些時候是不愿負責我們的選擇。“巧合”的存在恰好給予了我們逃脫的借口和更大的幸福空間。
L恍惚了一下，怔在座位上。苦笑了一下，收回余光，再次投入到窗外的景色中去。
L早就知道不可能是她。這一年里，她不斷往返家鄉(xiāng)與學校，身邊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回回從沒停過，這么多次的來回，這么單調的路線，這么小的城市，就連一次，也沒有再見過她。身邊的人誰都可能是，只是，絕對，不會是她。
L摘下眼鏡，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翼兩側，閉上眼睛，輕輕搖了搖頭，頭疼的老毛病又來了。
與往常一樣，一大堆混亂擁擠的畫面如海浪一般齊齊沖刷著大腦，L理不出頭緒，找不到出路。不想吃藥，也不想就這么被困著。皺著眉，無奈地向后靠著椅背。
歇了一會兒，覺得稍微好了一些，試著去舒展一直皺著的眉毛，感覺到列車慢了下來，慢慢睜開眼睛，看到停靠站上的人群大堆小堆的，拉著行李在等著。
雖說是夏季，透過車窗的光線并不算強烈炙熱，若說是陰天，好像又不太準確。
人群流動著，空調吹來一縷清涼的風，撩動了額前的碎發(fā)，癢癢的。L用手把碎發(fā)隨意地拘到耳后，耳機里的旋律緩緩的。
不太想看這樣的窗外，但是環(huán)境舒適恰到好處，L又閉上了眼，沉浸在歌里，嘗試去忽略腦里的翻江倒海。
仍舊頭疼的不得了，恍惚間，感覺到列車啟動，還有旁邊的女生靠過來的溫度。
忍著頭疼，睜開眼睛，轉身去看身邊的女人。
略微的卷發(fā)，整齊的平劉海，大把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有些俏皮，有些好看。
“累了么?”
L忍著些許的不適，用輕柔的聲音問。
女人微微抬了下眼眸，盯著她，搖了搖頭。
地鐵離駛進隧道還有一段距離，L換成左手攥著扶手，站到女人的面前，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七月份的上海還是讓人熱的有些發(fā)悶。L擔心著接下來的旅程。
隧道里昏暗發(fā)黃的燈光撒下來，女人松了抓著扶手的雙手，略微低了下頭，朝L邁了一小步，轉去拽著L的襯衫。
“你喜歡這樣嗎?”
女人又靠近了些許，將近貼著L說道。
“哪樣?”
L看見那女人偷偷彎起的嘴角。她明知故問。L能躲就躲。
“就是現(xiàn)在這樣。”
女人窮追不舍，簡潔扼要，一語中的。
躲不過，那便繳械投降。
“恩……還好。”
L腦袋里的出行順序混亂了起來，一成不變的臉上有些紅暈，攥緊扶手，有些局促惶恐。
“呵~我也覺得還好。”
女人略帶得意地說著。
L看著那女人得逞的笑臉，無奈抿著嘴偷笑了一下。轉而抬頭看著窗外閃著的廣告，過了一會兒，又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遲些再說吧。再遲一些......”L知道自己將要做什么混賬事。多彩的廣告在眼眸中飛速地轉換，隨著列車的加速逐漸形成流暢的動態(tài)圖像。
M望向L，那雙眼睛閃爍著L所有的情緒。有很多時候，兩人就是這么安靜地待著。
當L再也不需要擋住大片的陽光，目的地到了。
隨著人群的擁擠，M在混亂之中勾起了L的小拇指，然后怯弱地看向L。
她若是有些不滿，我就立即放掉。M有些擔心地想著。
在手指接觸的那一瞬間，L忽然轉身扯住M的衣袖，“跟緊了，別開小差，人很多。”
“又一次。”M委屈地悄悄記下這筆賬。“以后非要你好好都給還回來不可......”
還未將暗自誹謗的話在心底說完，左手就被那個人的手牽起。
“在這里牽著沒事的。”L彎身將空著的左手接過M右手里的入場券，俯身趁機在耳邊輕聲說道。
“黃昏時的夕陽，總是要大膽追一次的吧。”L心底又為自己找了個借口。可是對于這樣從未有過的接觸，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像做了小偷一樣，即使在如此熱的天氣，手上的溫度奔騰翻滾直至胸膛。
一場游覽下來，兩手之間早已出現(xiàn)汗?jié)n，每當L嘗試著放開，M就扣得更緊。最后M索性趁別人幫她們拍照的時候，光明正大地改為十指交錯的握法。
閃光燈在L眼中留下的殘影，漸漸縮小，成為一個光亮的小點，沉向她一望無際的瞳孔深處。
悲傷又幸福的景色如同眼前的外灘夜景，微風拂過身旁女人的發(fā)梢，卷起誘惑的幅度，輕輕搭在M的肩上。L明白這是兩個女生不能承受的重量。因為有其中一個參與者可貴的天真爛漫不知情，才形成了現(xiàn)在短暫脆弱的幸福假象。
L伸出手，在這樣不該被浪費的景色里，想要觸向自己期待了千百次的臉龐。卻在自己暗淡的嘆息聲里，緩緩落下，轉而執(zhí)起M的另一只手。輕啟唇瓣“我是認真的，別再聯(lián)系了。”
誰也改變不了L，就連L她自己也改變不了。在L認真地對M攤牌，“啪嗒”一聲落下她早就打算好的最后一步棋時，L才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一個事實。
“為什么？”M定了半晌后，松開被牽起的兩只手，轉身趴在游輪的欄桿上，望向遠處的建筑。
“i love shanghai.”還在滾動著。淡藍的冷色調。她也一反常態(tài)，聽不出情緒的一字字吐出這句話。
像以前的L一樣。
久久沒有等到回答，M一抬頭就望進了那雙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眼睛里。
“想把每一秒都撕扯成無數(shù)的細絲線，然后纏繞在彼此的身上。想讓對方自己都永遠被時間裹挾，在黑洞里沉淪。想永遠地做彼此的萬劫不復，在折磨中痛快地過了這短短的一生。”
L想大膽的在無人認識的地方這樣告白，想告訴所愛之人這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但是她不能。
在L的世界里，感性和理性總是有著無盡的沖突，這種矛盾在處理與M的事情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最終總是理智獲勝。然后L獨自與自己殘存落敗的感性一起轉身跳下懸崖，成就未能完成的萬劫不復。
L不想讓M看見自己的這種深沉黑暗與無奈，她選擇在最美的時刻結束，想讓M擁有酣暢淋漓的美夢，然后去過屬于她自己的多彩的一生。
可是L不明白，黏著的情感不會那么容易被拉扯開，而留給M的，不可能僅僅只是重新開始相對簡單的生活，還有的是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能算得上是美到極致的炙熱痛楚。
M也沒說話，就這么安靜的望著L。風吹起她背后的卷發(fā)，也晃動的她的眼眸。
不明白如何共存，畢竟人過于渺小。現(xiàn)在還是未來，糾纏亦或者孤獨，是正確還是錯誤。在種種的矛盾之間，L目前不想管那么多。
現(xiàn)在，那個人的嚴肅表情讓她心疼。
她終于在這一刻跨越所有，伸手觸碰到那個女人的臉龐。
M沒拒絕，第一次也好，最后一次也罷。這是來之不易的勇氣，這也是夜幕中的煙火。
良辰美景，浪費的話，可是犯罪呢。
燈光在兩人眼中的水波里緩緩蕩開，繼而不甘心地消失在合上的唇隙中。
“嘶~”L感覺到下唇唇瓣有些疼。
人越多的地方就會有越多的故事。那是她們的故事。無論是否有人記得。
所有人在那里都是配角，只有彼此才是彼此的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