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天的班,拖著酸脹的雙腳,好容易到了家,洗完澡,躺上床,聽聽歌曲,讀讀小說,是我最愜意的時刻。閉上眼睛,聽著聽著,卻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
這些歌曲,都是老歌,一下子,猛地將我拽回到我還小的日子里,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女孩,一個有父親的小女孩。
六月,因了兒童節,總帶著喜慶的色彩。可那是對父母雙全的人而言的,父母在,孩子,無論多大,永遠是孩子,永遠可以過兒童節。
可是,從2003年開始,對我而言,這些色彩里已沒有了暖色,是灰色和黑色的,也不再喜慶,我總是灰溜溜地度過這個曾經盼望的月份,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
2003年的父親節是六月十五號,我們圍在爸爸的病床邊,慶祝父親節,還安排好了幾天后出院的事宜。一切可以用美好來形容。
可是,僅三天后(6.18),父親突發心臟病,猝然離去。
我們誰也沒料到,這是我們生命中的最后一個父親節。當時,我們都以為,還會有很多很多個父親節在等著我們。
從此,我就沒有了父親,當然,也就沒了父親節。
從此,六月,也變了顏色。
從此,每到六月,我惶惶,無助。早已為人母的我,失去了往日的鎮定自若和處變不驚,變得多情善感,魂不守舍起來。好像在盼望著什么,卻又恐懼著什么。
微信圈里刷屏的“祝老爸快樂!”和那些親昵的照片,直接翻過,從不點贊。一個沒有父親的人,見不得別人有父親。
看到商家鋪天蓋地的廣告“父親節到了,為你的老爸添置XXX”,會眼圈泛紅,還要假裝仰望天空。想不通,滿街的老人,為什么就少了我的父親?
每年水蜜桃上市,都下意識地想,這是老爸最愛吃的。老爸不在了,水蜜桃也沒了滋味。看到水蜜桃,我繞道而逃。
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滋味,被我嘗了個遍。
“父親”二字,就像一道永遠長不好的傷口,不能看,不能碰,更不能想,否則便血流不止。
至今,父親已走了16年了,16個春夏秋冬,5840個日日夜夜,應該不短了,可是,為什么我還依然那么悲傷無助?都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到底是誰說的呢?這個時間是多長?一輩子嗎。
這道傷口,可能永遠長不好了。
2003年,是個分水嶺。在此之前,我還是個有父親的人。心中的問題,都有父親幫我答疑解惑,我們經常可以聊到大半夜,還意猶未盡。之后,沒有了父親的我,在各種困境中掙扎,想不通的問題,只能自己琢磨。比如,我一直不能接受一個人怎么就這么消失了,他去了哪里?我們還能見面嗎?他能感知到我們嗎?
父親的辭世,才真正讓我思考起生命和死亡這個人人都必須面對的課題,痛定思痛。
痛,才會成長。
所以,前世今生的話題總能瞬間定格我的注意力。書也看了不少,輪回,緣分,前世,今生,來世,漸漸地,我開始接受,慢慢地,它們變成了我的信念。我相信,我堅信,我們還能見面。因為書上說,人是不會真正死掉的,死掉的只是肉身,而人的靈魂永存。有緣的靈魂一定還會重逢。
那一刻,我真的看到了我在火車站接爸爸時翹首以盼樣子,就像我小時候一樣,他只不過出了一趟差,他會回來的,只不過時間長點罷了,他還肯定會給我帶禮物的。
我確信,我跟父親有著非同尋常的緣分。我是家中三個女兒的老三,可以說,我的出生不亞于一場災難。母親躺在產床上直接就哭了,大姐跑回家向在家熬雞湯的父親報告這一“噩耗”,一旁的姨媽后來告訴我,你爸只說了一句“快去告訴你媽,爸爸就喜歡這個女兒!”,至此,累世的緣分已定。我相信,我是奔他而來。
所以,一切也就有了解釋:為什么父親去世那天(毫無征兆),三個孩子,只有我在場。我本來是不用去的,卻在那一天匆匆去幼兒園接了女兒,說帶她去看看外公,女兒還詫異地問我,不是昨天才去過嗎?所有的這些決定都只是一念之間。沒想到,卻是趕去送父親最后一程,目睹了他的離去。
一切的無意,都是天意。
父親去世的第七天(也就是頭七)夜里,他在夢里正式跟我告別。他揮著手(就像兒時送我到幼兒園,他轉身離開去上班,看我還眼睜睜地看著他,他總會回過身來,笑著跟我揮手),朝著一片光亮走去。
我追,追,追,奮力地追,上氣不接下氣,最后,跑不動了的我就像小孩子一樣,賴在地上耍賴,嚎啕大哭。他停下,轉過身來,擺擺手,示意我,回去吧。
我終于明白,這次再也不是送我去幼兒園了,不是了......我痛哭不已,驚醒了身旁的丈夫,他安慰我,我絕望地,反復只說一句話:“我爸,真-的-走-了!”
這個夢境如此真切,痛徹心扉,我無法把它當成是夢,而是父親真的在跟我做最后的塵世的告別,也成了我一生的念想。
自此,我開始相信,民間的頭七的習俗不是空穴來風。
爸爸,你一直跟我說,女孩子,不要動不動就掉眼淚,那是最沒出息的。可是,你知道嗎,我的眼淚,從來都是為你掉的。你給了我堅強的內心去應對外界的風雨,我卻把最脆弱不堪的部分留給了你。
你就是我的軟肋,一想到你,我就丟盔卸甲,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沒出息就沒出息吧。
我不要出息,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