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首發原創,文責自負】
歲月從屋頂上爬過去,發出像是月光打在麥田上的聲音,我躺在夢里,失眠了。
很早以前,胖子和我去唱歌,后來喝多了,他發神經,從精忠報國開始唱,只要是愛國的,他都來了一遍,唱完,他就坐在桌子上哭。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那種難看的哭相,但我也沒有看到過那種悲傷的哭相,我想如果那晚能上戰場,他肯定身先士卒,掛在邊疆。
總有一些人,血管里住著風,也淌著酒,風一直不停,酒永遠是熱的。
楚河,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記得把我撒江里吧,我想順著江,去看看那些我這輩子到不了的地方。
我想我的骨灰,會沉到江底,會撞上山川,會去到鯨魚的肚子里,回掛到珊瑚上,會附在船底去到加勒比海……
整個蒼穹被星光照亮,我們晃蕩在黑夜里,星光掛在我們的發尖。
兩條平行的路,從黑夜里穿過去,我們在左手邊,有姑娘走在右手邊。
楚河,那邊好像有兩個漂亮的姑娘,胖子停止了哭,停止了他要把骨灰撒到海洋里的偉大理想。
我們可以去搭訕,我們可以去約他們喝酒,我們可以去牽他們的手,說這些話的時候,胖子臉上還掛著淚水,鼻涕像是忽大忽小的氣球,掛在星空下,掛在他的鼻子前。
楚河,你為什么不說話?
我在等。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你掛在鼻子前的鼻涕泡被風吹散,都吹到你的臉上。
果然風很快就來了,吹散了那個泡,吹來了烤牛肉和烤排骨的味道。
于是哭好了的胖子決定不回家,他說他沒看過在黑夜里等著天亮的樣子。他要看看,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一頭肥豬在跟你撒嬌。
但再肥的豬也有可愛的時候。
于是我們從凌晨開始喝酒,開始等。凌晨開始喝酒有一個好處,我們可以聽到有車從小區里開出來時,車經過門口的那一句祝你一路順風。
我們可以看到第一個來掃街上落葉的大爺或者是阿姨,我們能聽到掃把掃過地面的聲音,我們也可以看到樹葉落盡酒杯。
我們也能看到年輕的夫妻,勞累后依靠著在大排檔前的凳子上,相互依偎著,年輕的妻子頭發會飛到男人的臉上,在燈光下飛舞著。
城市的路燈是幾點開的,又是幾點關的,我們很少有人知道。
城市的路燈是在我們看不清路的時候開的,在我們看得清路的時候關的。
歌一首又一首,酒一杯又一杯,故事一個接一個。
有一年我在攀枝花,老家一個女孩跑來找我,你知道她找我為什么嗎?楚河。
我不知道,我連酒杯是幾時空都不知道。
她來找我借錢的,五千塊,那時候她大著肚子,我什么都沒問,那時候我也窮,但我想盡辦法,給她湊夠了。你知道嗎?我那晚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孕婦哭的,原來哭可以那么無聲而有力量。
我不知道,我連我喝了多少杯都不知道。
后來她消失了,我以為就那樣了,我有些失望但又感覺無怨無悔,我沒想著讓她還,我知道她難,但我又有一些期待。你知道嗎?楚河。
我不知道啊,你只管講,怎么那么多廢話,難道我應該夸你,應該是你有愛心,是個真漢子?別給我虛偽了。
可是你知道嗎,楚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去你大爺的。
五年后的一天,她來找我了,她牽著一個小男孩,她是來還錢的。我看著那個小孩,只感覺真是帥極了,我當時忍不住去摸摸他的頭,他居然不躲避,就那么讓我摸著。
后來她的母親,就是那個借錢的女人,居然給我六千塊錢,我看著她遞過來的錢,你知道嗎,我居然哭了。我不知道為什么,你知道嗎,楚河。
我知道,這次我當然知道。因為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一個偉大的母親。
我一直想不明白,原來一切都這么簡單,對,楚河,來干一杯。
一杯不夠,必須三杯。但別指望我夸你,你哭得太難看了。
那我笑一個?
也別,你丫笑起來更難看。
故事很長,時光很短,夫妻醒了,天就兩亮了,天亮我們就散場。
我們是何時相遇的,又是哪天分別的,街上的孩子幾時找到失散了的父母,分手后的戀人幾時復合,其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切都在不遠的將來,答案垂手可得,相聚別離早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