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回家和同學開車去千陽濕地公園玩,路過以前住了十年的斗雞院子,工商銀行辦公大樓前面那塊地還空著,那是當年父親擺攤賣烤肉的地方。這片空地還承載著滿滿的父愛,說不完的故事和回憶。
可是,我恨我的父親。
在青春期最叛逆的那幾年,我基本不會主動和父親說話,一來,父親放下了烤肉的生意,去外地打工,半年才能回一次家,在家呆十天半個月,又一張火車票回到那個陌生的城市,所以每年我和父親相見的時間只有短暫的一個月,自然沒有很多話題;二來正當叛逆,父親每天拿著皮帶教訓我,不好好學習,逃課去網吧,偷家里的錢。不知道他打斷了幾根皮帶,只記得我的屁股一直留有血印子。那幾年,我滿腦子都回蕩著“我恨你,我恨你,不要你這個爸爸。”的聲音。
父親發起脾氣來,母親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在屋子聽著我的哭聲偷偷抹眼淚。父親讀書不多,初中沒有畢業就輟學了。等父親到了16歲,爺爺安排父親去了鐵路學院,那時候父親也不聽話,成天和幾個所謂的朋友抽煙喝酒,逃課出去玩。再后來通過四爺爺的關系,回到了老家寶雞,在國企上班。可是時運不濟,國企倒閉,父親失業,于是在家門口的空地做起了賣烤肉的小生意。父親的脾氣也就是那些年變的倔強,易發火。在我的概念里,父親是一個頑固不化,思想老套,動不動就請我吃“爆炒肉”的人。
還記得那年正逢過年,父親幫別人換了一些10元零錢放在家里的衣柜里,準備晚些時候給人家。那時候我喜歡買零食,喜歡放炮,可是兜里的零花錢很少,于是就在家里“尋寶”,發現了那些錢。我小心翼翼的抽出來一張,抱著僥幸的心態偷偷折好,裝在兜里,拿出去花掉。過了幾天發現父親沒有發現,我又如出一轍,又偷了10元錢。等到那個叔叔來我們家拿錢的時候,我已經偷了好幾張花掉了。父親點錢的時候發現數目不對,便質問我是不是偷偷拿了,我說:“沒有。” 死不承認。后來那天晚上,也就是那天晚上,我開始恨父親,特別的恨他,恨他總是打我,總是管我這,管我那,總是讓我好好學習,考試不及格就是一頓“皮帶炒肉”。
成長就是理解那些年的父親,由恨生愛。
父親住院了,雖然是小小的膽結石手術,也讓我從恨他,慢慢的學會理解他,愛他。父親在醫院養病的那兩天,母親給我講述了她當年和父親喜結良緣的故事,講述了父親一個人跑到廣東去打工掙錢,沒有親人在那邊陪他,沒有朋友和他喝喝酒解解悶,講述了父親為我們這個家付出的很多很多。
父親初中沒畢業,而母親是大學生,兩個完全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卻一路相伴到現在。母親告訴我,那年他看上父親的唯一一點,就是父親有很強的責任感,能給母親安全感,讓她去相信嫁給這個男人不會錯,哪怕生活布滿荊棘也會相伴走下去。父親失業后,每天6點起來去村里買新鮮的羊肉和魚回來,切肉,切魚,腌制魚肉,串羊肉都是父親一手包辦,忙好這些已經是下午三點,父親抓緊時間午休,五點鐘帶著羊肉、魚肉便出了門,直到夜里十二點才能回家。那時候烤肉還是木炭,父親的鼻子永遠都是黑的,鼻涕也是黑的。他回來放好東西就站在洗臉臺,水龍頭中流淌的清水,從父親臉上流下來都已經是灰黑色的渾水。
等到我上了初中,父親去了外地打工,住在廠里的宿舍,8個大男人上下鋪住在十幾平米的小房子中,頭頂一個風扇有氣無力的轉著。每天7點上班,夜里8點下班,天天如此。他們的工作很辛苦,檢查燈管和燈泡的均勻性,剛拉出的燈管上千度高溫,一不小心就會燙到。也不知道父親被燙了多少次,只是在他回家的那短短半個月里,無意間看到父親胳膊上都是燙傷的傷疤。可是父親總是說,工作很好,生活也很好,不用擔心。后來父親又去過四川,西藏,上海,合肥,武漢,襄樊,也是半年才能回來一次,半個月又要踏上回去的列車。
我剛回到西安的時候,一天周末,父親拿出了珍藏的青稞酒,準備了兩盤涼菜,讓我陪他一起喝。那天父親給我講了這些年他在外面受的氣,吃得苦,生活的艱辛。以前總是抱怨父親不會說話,三句不離學習,現在卻發現父親不是不會說話,而是這幾句都是他的心里話,是對我最大的期望;以前總抱怨父親管得嚴,脾氣暴,現在卻發現當年父親的責罵是我現在最大的財富,讓我能夠向著陽光,做一個正直的人;以前總抱怨父親離開家不回來陪我和母親,一走就是大半年,現在卻發現其實這是他唯一能給我們好生活的辦法,多掙錢補貼家用。一個人在外吃盡苦頭無人訴說,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咽。父親也有在電話那頭哭著說:“我想回家,我想有個完整的家,我好累,真的好累。” 我和母親一直生活在他那堅強而偉大的身軀鑄成的城堡中,而他,我的父親,沒有一點怨言,一直深愛著我和母親,深愛著我們這個家。
爸,原諒我曾經那么恨你。爸,這次回來,能不能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