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圣境,不可喧嘩。”相比社會上一些約束人行為的標語,它仿若一張符咒,貼在人的心里,不由得莊嚴肅穆起來。從直白村進山之時,因身上的背包太過顯眼,被當地人質問是否要去攀爬南峰,他有些慌張,甚至都不敢明說要去南峰山腳處露營。
可當他隔著一片被冰川吞噬得面目全非的山體,直面南迦巴瓦冰壁的時候,他不再在意這些,他大聲疾呼,他聲嘶力竭,他試圖憑一聲怒吼,山河為之崩塌。他想看一場驚天動地的雪崩或者冰崩,盡管他明白,他不過如螞蟻般存在。他卻膽敢一睹神山的威嚴。
神山沒有計較小孩子的無知無畏,當然也沒有在他面前顯露威嚴,而是拉起了一片云彩,遮蔽了他的視線,懶得待見。
再無進路,喜馬拉雅山脈橫亙于前。盡管他并非打算翻越這座山脈,卻窮途而哭。就地躺下,等陽光曬干眼淚,他將下山,而在此之前,他已歷經跋涉。
帕沙,那個難以忘懷的大姐姐。他循著她的足跡,來到了這里。但他不去索松,他去直白。
他像其他的游客一樣,坐上觀光車,每到一個景點,便下車拍照。雖說停留時間不長,卻也并非意猶未盡,因為他本就意興闌珊。而直到了最后一個觀景點,亦即直白村,其他游客不乏失望地回到觀光車準備返程時,他卻兩眼放光,背著大包,盯著往南迦巴瓦峰下延伸而去的小路。是的,他與其他的旅游者不同,那才是他要走的路。
一個人的荒野,他滿懷歡喜,腳步輕快。帶上一罐拉薩啤酒,欲與神山共飲。但情懷終難抵高海拔下的攀升帶來的肩上的負擔,喉嚨冒火,腳步也不再輕快,拉薩啤酒第一個為此英勇獻身。
走了兩個小時,時已下午三點,他來到一座牧場。有牦牛、馬匹在安詳地吃草,有藏香豬歡喜雀躍地跑過來打量著他這個異客,但又索然無味地漫步離開。旁邊屋子大門緊閉,煙囪有煙升起,經聲繞耳。卻見后門處有一位阿婆,他走近前,道了聲“扎西德勒”!阿婆也不回他,轉身進屋,關了后門。一切神秘之至。
他只得繼續朝著南迦巴瓦前進,此時喬木林立,路跡難尋。意料之外,也情理之中,他迷失在林間,垂頭喪氣質問起了自己到底在追尋什么。是追尋那傳說中的桃源秘境,還是迷失了的自己?或許兩者有之,或許不止如此。
他調整過心態,把背包放在一顆大樹下,又去探路。然而依舊沒有找到路,甚至連背包都差點遺失。無可奈何,他只能回撤。而下撤不遠,一條小徑隱隱約約闖入眼簾。
他循路而上,只見草叢間立著一頭黑色牦牛,壯碩無比。大約是被牧民放生的牦牛,常年與神山相伴,竟隱約帶著仙氣。他輕喚牛兄,愈發靠近那頭牦牛,四目相對,想從中讀出某種神啟。他又把手伸出去,想觸摸牦牛歷盡滄桑的面龐,不料它犄角一甩,震得他手腕生疼。他退了下來,想必在這帶著仙氣的牦牛眼里,他只是一個俗物。
繼續往上,又見一頭牦牛。竟生得奇異,通身金色長毛,無角。這讓他想起電影轉山里面的一處情景,男主角在產生幻覺的狀態下看見一頭獨角神獸,他以為那是他哥哥的化身。我也是好久才知道,原來那神獸并非虛擬而來,而正是長得奇異的牦牛。他掐了一下他的大腿,分明生疼,而他也神采奕奕,確定所見并非幻象。
再往上,立著一長排被削尖的樹干,仿若第一排嚴陣以待的士兵的長戈。樹干之間又偶有飄散著的絲絮,走近才看出那是被風雪侵蝕之后的風馬。可以想象得出,以前是怎樣的旌旗蔽空。
再無一物,阻隔著他與南迦巴瓦。所有的隱秘,都被視線掃盡。沒有想象中波瀾壯闊的冰川,它們皆隱于塵土之下,磨去了棱角,掩盡了鋒芒。平淡無奇,如同這個癡人。
他再看一眼南迦巴瓦,只是峰頂云遮霧繞。窮途而哭的淚水還未干,他也并不急于下山。于是他升起一堆篝火,等云消霧散,等大海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