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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一人一馬疾馳在官道上。
馬背上的女子，面色清冷，身著棗紅色衣裙，腳踏棗紅色步云靴，腰里別著雙刺，寒光凜凜。此女子正是晉王府排行第二的殺手，紅鑒。鄴城到幽州，快馬加鞭五日可至，只是她要去一趟并州，一來一回少不得用去幾日，返回鄴城的時間又不能引起懷疑，只得星夜兼程的趕路。實在乏了，便在馬背上打個盹。
紅鑒直奔并州蒼黎山麓的聽泉山莊，那是中原第二大門派青衣樓的所在。到的時候正值黃昏，小雨初停，蒼黎山被層層輕霧所籠，若隱若現，很有幾分仙氣。粉墻黛瓦的聽泉山莊依著江南園林的風格而建，在這群山峻嶺之間，遠看當真是一幅上好的水墨。
拴了馬，紅鑒疾步而行，濺起地上積水，打濕了步云靴，也打濕了棗紅色的裙擺。山莊門前的守衛將其攔下，她二話不說將袖筒中的令牌亮了亮，大步往里，頭也不回。
聽泉小筑門前，行色匆匆的紅鑒與兩位青衣使迎面遇上。紫衣女子乃青衣左使君蜓，綠衣女子乃青衣右使折柳，對著紅鑒厲聲質問，“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掌教居室？”
紅鑒亮出令牌，二人俱是一愣，蒼狼令。二人雖加入青衣樓多年，也只在教中典籍上見過此掌教密令。二人遂抱拳一揖，“失禮之處望密使勿怪。”
紅鑒繞過她們往里走，一言不發。等走進和氣堂，腳步卻是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多年不曾回來，想見又不想見他。書房里有淡淡的麝香味，記憶中，他很是愛干凈，愛干凈的程度，在男子中實屬少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此刻正倚在蝠榻上看書，身上白色長衫松松垮垮，半濕的長發披散著，這副沐浴之后的慵懶模樣她還是第一次見。
“屬下紅鑒，參見掌教。”
安寺勁放下書，打量了她半天，忽然起身向她走了過去。
紅鑒愣住。他蹲下身取了帕子，仔細地擦拭她的鞋。她想退，卻是被他捉住了腳動彈不得。“走得這樣急，又亮了蒼狼令，倘若不是天大的事，紅兒，我該怎么罰你。”
“晉王要殺刺史大人。”紅鑒心里沒來由的一陣悲戚。他還是那個不會憐香惜玉的一教之主，這份寡淡，比晉王有過之而無不及。
“晉王看上的，是哪個刺史大人，值得你親自來一趟。”
紅鑒嘆氣，在他眼里，她是個不知輕重的人么，“幽州刺史。”
安寺勁站起身，面上終是有了幾分不淡定，向著門外大聲道：“來人，去把絳侯找來。”轉而看著紅鑒，“怎么回事？”
“詳情屬下不知，只知道是為了一本折子。”
“折子？”安寺勁想了想，不住搖頭，大伯還真敢上奏彈劾晉王。如今李瑍就等著東風起，一鼓作氣拿下帝位，這個節骨眼上，誰往上撞都是死。
“這折子不知怎的落到了京畿門總捕頭冷顏手里，晉王大為惱火，派人血洗了京畿門，抓了十幾個人質才逼的冷顏交出了折子。”
安寺勁站在窗前，負手而立，望著花圃里的一叢矮竹出神。這個折子一定不是彈劾晉王那么簡單，大伯與公門中人素無交情，這折子怎么會到了冷顏手上，“晉王怎么交待你。”
“能勸則用。”
安寺勁轉身走到書桌前坐下，提筆開始寫信。過了一會兒，一黑衣女子走了進來，“掌教，你找我。”
“嗯，你隨她去一趟幽州。”
“掌教……”紅鑒剛要反駁，被他揮手制止，“大伯不認得你，你連面都見不上如何勸，難不成你還真的動手。”
“屬下不敢。”
“絳侯，信要親手交到老爺子手上，等他看完將信銷毀，即刻返回聽泉山莊，不得遷延。”
“是。”
“紅兒，回去如何交差還用我教嗎？”
“屬下知道怎么做。”
“如此甚好，另外，你想辦法將折子弄到手。”安寺勁一邊說一邊將信裝起來，“絳侯，你去準備準備，好了立刻動身。”
“是。”
紅鑒低頭看著地面。她并不怕死，她怕的是即便死了，他也不會感到惋惜。她不過就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輕易就能被人代替。
“得了折子便回來，你就是掌教夫人，不必四處奔波，無須刀尖舔血。”
她應該高興的。可她的心不停的往下沉、往下沉，恐怕此生難見天日。
汴梁.晉王府
夜涼如水。
月色透過窗欞照進書房，書桌上燭影搖曳，晉王端坐在書桌前不怒不語。
“如何處置，還請王爺示下。”
“鐵犁，你說本王該如何處置她？”
“屬下不敢妄言。”
晉王突然抓起茶杯狠狠砸到地上。紅鑒啊紅鑒，為什么是你？！你的武功雖不及子卿，可你的心性比她堅定的多，真是想不到，你的堅定不是為本王效忠，而是為了青衣樓。
“誰發來的飛鴿傳書？”
“回王爺，是青衣樓的暗樁。”
“等紅鑒回來，你親自去一趟并州，拔掉這個暗樁。”
“屬下遵命。”鐵犁大吃一驚，王爺想給紅鑒一個機會？！不應該啊，依照他的脾氣，背叛者都是死無葬身之地，平常也不見他對紅鑒有何特別，晉王府里最得寵的一直都是袁子卿，雖心下疑惑，卻是抱拳道：“王爺若沒有其它吩咐，屬下告退。”
“去吧。”
獨自坐了一會兒，李瑍忽覺書房里靜得有些難以容忍，起身走到書架前，握住一個青花凈瓶擰了擰，書架向兩邊移開，露出墻上一幅真人大小的畫像。畫中女子右手執扇，左手垂于身側，盛裝華服，眉眼含笑，柔情似水，正是那故去多年的晉王生母，湘妃娘娘。
此時的晉王，已卸下滿身防備，騰騰殺氣被深深的思念所替，這是曾經用性命愛他的人。是他極力想保護卻無力保護的人，是他虧欠最多卻無法補償的人，是他最愛的母親大人。
紅鑒的樣貌，有五分湘妃的神韻。
李瑍不殺她，與其說是給她機會，不如說是給他自己機會。
倘若紅鑒死了，他對湘妃的追思要如何著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