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乍起，北方的冬天說來就來了。十月一，送寒衣。起了個大早，李先生陪我去給媽媽添衣御寒。
早晨的空氣十分清冷，田野里，麥苗上落了薄薄一層白霜。哦！昨晚下霜了。今天將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
路旁的大樹落光了葉子，樹叉伸向天空，沒有了往日的郁郁蔥蔥，茂盛繁華，卻更加挺拔空靈。生命暫時進入休眠期。樹根卻并沒有停止延伸。它在寒冬時節保存體力，以待厚積薄發。
收獲過的田野落寞寂寥。大片的黃土裸露著，那是剛翻過的土地，等待來年的耕耘播種。地頭有一叢銀灰色的蘆花，在風中搖曳，飄逸從容。
晚收的玉米已然干枯，倒掛在玉米桿上，垂頭喪氣。等待忙碌的農人記起它們。
羽翼凌亂蓬松的麻雀在風中顫抖，它們是北方冬天的留守者。是家雀。雖然被凍得瑟瑟發抖但并不去搭窩，他們喜歡在墻縫煙囪里繁殖后代。每年整理煙囪李先生都要從里面掏出一大堆麻雀塞在里面的枯草。
秋姑娘穿著五顏六色的華服，舞盡金碧輝煌。把滿目瘡痍留給了冬。然而冬天的田野并不是荒蕪的。疾風知勁草，你看那枯枝敗葉下正孕育著新的生命。冬小麥也不怕風霜雨雪。南坡旱塬上，到處都是麥田，綠油油一片連一片。田間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綴滿了一顆顆的紅燈籠。寂靜的綠色大地，蔚藍色的天空，一棵不知長了幾百年的柿子樹。結滿了火紅的柿子。古往今來，畫家愛畫柿子圖。取名事事如意。看著這田間地頭隨處可見的柿子樹。樸實無華，就像我那些一輩子生活在黃土高原上的平凡的農村人。默默無聞踏踏實實過日子。醇厚善良是他們的本質?？粗鴿M樹的紅柿子，讓人覺得吉祥。趕緊拍照，留住這醉人的一樹火紅。
來到母親墳前，媽，女兒看您來了。燃起三炷香，燒完五色紙，獻上一杯酒，留下水果糖。媽，天涼加衣，您曾托夢給我，缺衣少穿。原諒女兒不孝，懵懂無知。不知道還有個寒衣節。十幾年來只知道一味悲傷，卻不曾給您老人家送寒衣。本以為人死如燈滅。無法寄哀思。卻不知媽在天有靈，屢屢賜我夢中相見。少年人常見異像，老年人常做異夢.。也許是我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也許是我看淡了生死。也許是您的離去讓我明白了生命流逝的必然。原以為時間長了，我不會再像您剛離世時那么悲痛。哪知道失去至親的傷痛無以彌補。這傷痛已經深入骨髓，您離去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也死了。因為您是我生命的根那。知死而后知生，我會好好活著，活出自己?；畛瞿娘L采來。
曾記得到了冬天，媽給我做棉鞋，棉鞋也叫“暖窩子”。千層底，上下納，穿針引線。手上磨出了幾多老繭。鞋面子，條絨面，細驗邊，定氣眼。媽做的棉鞋溫暖舒適，合腳時興。媽心靈手巧，精工細作。洗手凈指甲，做鞋泥里踏。小時候的我活潑好動，一雙鞋穿不了幾個月就被我磨損的不像樣子。等到過年時，媽會再給我做一雙新棉鞋。小時候，光知道穿新鞋高興，哪里體會到做鞋人的辛苦?，F在一到冬天就穿上皮暖鞋，甚至是高高的皮靴。然而，從不記得再有小時候穿新鞋的歡呼雀躍。
我兄弟姊妹四個人，加上爸爸姥姥，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襪，全靠媽媽一人制作。從搓棉花眼子到紡線，到折棉子，織棉布，染布，裁剪，納棉衣，都是媽媽在農閑時間完成的。所以媽媽經常熬夜。大年三十晚上她還在趕做新衣，為了讓我們在大年初一出去拜年時每個人都穿著新衣。記得媽給我和姐姐做的活里活面的大衣穿到學校。還招來多少同學羨慕的目光。至今我還有一條媽織的道道布棉子做的床單。光滑細膩。和買的沒有多少分別。一看到這條床單，我就想起媽媽坐在織布機前的情景。只見她腳踩下去，腰一閃，右手拿梭子一送，梭子就從密密麻麻的棉線間穿了過去，緊接著左手把賒往懷里一拽，一根線就織上去了。只是梭子里的這線都是濕的，過一會媽媽還會用布條做的小刷子在剛織好的布上刷一道水。，媽媽一邊織布一邊唱歌?？棽紮C有節奏的響著，媽媽的歌悠揚的唱著。生活溫馨快樂。我聽著聽著就進入了甜甜的夢鄉。媽會唱《康定情歌》。還有《紅燈記》里鐵梅的唱段。媽會唱家戲。她常說，厚厚一大本臺詞，她看兩遍就記住了。姐就是跟著劇團長大的。記得媽說姐姐小時候很敏捷，她看姐姐在戲臺上掉下去，還沒等她跑到臺邊，姐姐早起來跑遠了。聽老一輩回想媽當年演戲的情景，嗓子好，扮相靚 ，一顰一笑有戲味。等我長大，就不興唱家戲了。所以從未看過媽在臺上的風采。只是知道媽愛看書。她干活很投入時也哼兩句戲詞。那時候，感覺媽很快樂。
快樂的時光總是那么短暫。伴隨著我們一天天的長大。媽媽的勞苦愁煩一天天加多。以至于積勞成疾，媽媽得了心臟病。媽干活不知道休息，從地里回來還要做飯給我們吃。她不曾缺過我們吃穿，卻常常虧待自己。媽媽勤儉持家，一分錢掰成幾瓣花。記得有一次她拿著幾毛錢去買韭菜，走到大門口又復返了回來來。今天湊合一頓，這錢還是明天花吧。家里用錢的地方很多。她從不亂花一分錢?？恐浑p勤勞的雙手供了三個大學生，一個高中生。
兒女們一個個像出窩的燕子飛走了。媽媽熬得燈枯油盡。只剩風燭殘年。只是我們沒有察覺媽媽老了。六十多歲的人依然是一頭黑發，她送我們到巷口，揮手告別。她還給我和弟弟看著孩子，我們把她當成了免費的保姆。可她是個病人那。一個十年犯病九次的心臟病病人。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我們做兒女的竟不關心，還把孩子塞給她，讓她勞累。媽媽，我是個罪人。你的猝然離去使我無法接受。十幾年來眼淚時刻在眼眶里打轉轉。我埋怨父親沒有及時搶救，卻不去怪自己不孝。媽，求您原諒女兒的不孝。四十天的搶救您一直昏迷不醒。我知道是媽媽活得太累了。您只是想好好睡一覺，讓兒女們好好陪陪您?？刹恍⒌膬号畟冞B這點也做不到。只有哥哥在醫院一直陪著您。我們各自在忙自己的事。您丟不下爸爸，在最后彌留之際，您突然有了知覺，您示意正在和爸吵架的我不要頂撞爸爸。我聽懂了?？晌乙廊辉购蘩咸觳还?，責問老天爺：為什么好人不長命。為什么讓媽媽這樣一個與世無爭，善良慈愛的人早早離去。卻不知道自我反省，是自己不孝啊。媽媽已經離去，只剩父親可親可孝敬。自己卻還要繼續做不孝之人那。年邁的父親眼里噙著淚花，一個人走過了十幾年，孤獨寂寞，媽媽走了，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此時此刻，媽離我很近，隔著一剖黃土，她在里面，我在外面。就這樣和她說說心事。就像母親從未離開。此時此刻，媽離我很遠，陰陽兩隔，天人永別。我難以觸及那個世界。愿媽媽在天有靈，福佑兒孫平安健康！愿媽媽在天之靈安息吧！爸爸他很好，我們會替您照顧好他，好好孝敬他的。媽一個人在那邊多多保重！
踩著逐漸發硬的黃土離開。周圍的麥苗披著霜花，悄悄生長。守護在墳旁的兩棵柏樹郁郁蔥蔥。萬物遵循著內心呈現著自己的本來面目，從不迎合任何人。曉陌飛霜， 人淡如菊。素心如蘭。太陽暖著大地，寒風顧自凜冽，我的心從未有過如此平靜。
為什么我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