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慚多情污梵行，入山又恐誤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倉央嘉措
1.
昨天，跟一個業內知名的作家聊天，他說他準備放棄寫作了。
我說你別逗了，這樣的想法，我每個月都會有四五次，有時候一個晚上還會有兩三次（跟宿醉后的尿頻一樣），可還不是堅持了這么多年。
他苦笑一聲，說這次是真的。最近一周都沒寫東西了，公眾號也幾乎不更新了，TM的路過書店也忍住了繞道而走。
聽他這么一說，我才知道他是認真的。須知道，像我們這種習慣了每天寫字追夢的人，一周不寫東西，跟十年煙齡的老煙鬼一個月不碰煙一樣，完全無法想象——那得是多么焦慮啊。
我問他，到底怎么了，一定事出有因吧。
他沉默片刻，原本是跟我文字溝通的，隨即變成了微信語音，似乎不開口說話，就不足以表達其心情。
話說上月底的某天，朋友熬夜趕稿，折騰到了三點多。
第二天一大早，原本是例行上班，結果發現一歲不到的寶寶發高燒了，而且還一口氣燒到了40多度，吃了美林也沒用，于是趕緊開車送醫院。
可沒想到的是，因為睡眠不足，路上犯困，撞到了別人的車，寶寶也冷不防從愛人的手上飛了出去，碰傷了頭，大哭不止，愛人也一起陪著哭。
下車的那一剎那，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朋友的內心無比地懊悔，自責，甚至想當場痛哭一場，心想怎么可以讓生病的寶寶受此傷害，簡直愧為人父。
那一刻，他做出了放下寫作的決定。
朋友說，這些年來，因為要追文學夢，白天努力上班賺錢，晚上忙于寫作，錯過了好多跟寶寶相處的時間，很多跟家人玩耍的時光，他覺得有必要停下來，至少應該緩一緩。
因為他認為，這么努力地追夢，無非是想在將來給愛人帶來更好的生活，可現在愛人就在身邊，自己卻沒照顧好——這不是天大的諷刺嗎？
２.
其實，有關愛人和夢想同時落水的問題，我還有個好友，最近也做了同樣艱難的選擇。
他在某個行業內數一數二的外企上班，跟我也算是同一個總公司，存在一定的合作關系。我們一起認識和奮斗了一年多，互為知己和酒友，我們甚至還都是王小波迷（當然，他不知道我有寫作），可就在不久前，他突然跟我說，他要結束南漂生涯，卷鋪蓋回老家了。
我說，別逗了，離開北上廣的念頭我們誰沒有，每次擠在地鐵的人堆里，每次被老板質疑甚至謾罵，每次在酒席上觥籌交錯或洗手間醉柳扶墻......我的腦海里，都閃爍著解甲歸田的念頭。
可這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嗎？
這何嘗不是我們的夢想？
這確實是好友的夢想。他喜歡這份工作，這么多年努力，也就是為了進這樣一家體面而有奮斗欲望的公司，雖說拿的還不是高薪，但耕耘下去肯定能在公司以致行業謀得一席之位。
問題是，他現在的收入無法支撐家人在廣州生活，包括買房，包括孩子的教育等等，而且他愛人現在家里做公務員，工作不能亂動，兩小口必須異地戀，眼看著孩子就要長大了，馬上到上學的年紀。
仔細斟酌之后，他決定放棄廣州的職業夢想，任由“三十年功名塵與土”，回老家跟愛人團聚，繼續追隨新的“八千里路云和月”。
對此，我除了一聲嘆息和兩聲珍重之外，并沒有更好的建議，只是在他臨走前，送了一本我的書而已，書的內容跟“勿忘初心”有關。
3.
前幾天，剛好有個讀者，也面臨了同樣重大而痛苦的選擇。
他跟我說，他遇到了這輩子里最艱難的十字路口，希望我可以給他一些建議。
可說真的，以前碰到讀者的困惑，不管再怎么難抉擇，我都會第一時間提些想法，可這次我卻不知該怎么說了。
他說前不久，職業生涯迎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黃金機會——這是他的興趣，也是他的理想，他曾經為此努力了五六年。
可是，一旦他選擇了這份工作，就得去另一個遠方城市，愛人也得放棄現在的生活和理想，這是一個只能二選一的博弈。
愛人的意見是，希望他去追隨他的夢，她愿意放棄現有的一切，跟他一起。但朋友卻非常矛盾，他覺得這樣做太自私了。
為此，他失眠了好幾天。
有關這位讀者的困惑，我考慮了很久，最終給出的建議是：
不管你做什么選擇，都是正確的。因為這不是愛人和夢想同時落水的問題，而是兩個人和兩個夢想同時落水的情景。
也就是說，不管放棄的是哪個夢想，最終獲救的都是一對愛人和一個大夢想。
４.
眾所周知，倉央嘉措是天生的活佛，同時也是一位著名的詩人。不過，他從小就在普通的家里生活，接受著可以婚嫁的習俗教育，直到十四歲才被認定是轉世六世達賴喇嘛，接到布達拉宮中，潛心學經修道。
然而，這樣的生活，卻讓他陷入到了巨大的矛盾當中：“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因為活佛的身份，他無法和愛人在一起生活，他的多情不容于世俗禮——正所謂“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如果動了情，就負了如來佛法；如果不動情，就辜負了愛人。
其實，在倉央嘉措眼里的佛法，何嘗不是我們的夢想，也正如大話西游里的至尊寶，一旦帶上了代表了世俗的觀音菩薩所給的金箍圈，擁有了能力去取西經，去救心愛的紫霞仙子，可就再也沒有辦法跟愛人在一起了。
在生活中，我們總是口口聲聲地說堅持夢想，沒有哪個愛人值得你放棄夢想，真正的愛人是不會讓你放棄夢想的......
可是你想過沒有。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必須在兩者之間選一個。
在追夢的路上，我看過太多中途退場的人。然而，真正讓他們放棄的原因，或許不是因為路上的苦和痛，風和雨，而是愛，無怨無悔的愛。
5.
記得，大學剛畢業時，跟我合租的一個舍友也喜歡寫作。我們曾互相鼓勵，相互監督，并立志一定要在文壇留名。
然而，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因為新書上市宣傳，我于偶然間碰到了久未聯系的她。她非常驚訝地說道，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你還在堅持寫作啊！而且還出書了，真為你開心！
說這話的時候，我沒有聽到任何的失落，遺憾和后悔，而是發自內心的贊賞。因為此刻的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雖說早已經放棄了寫作夢，可她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幸福。
當然，我也覺得自己生活挺幸福的——雖然經常焦慮，經常熬夜，有時候還看不到前行的方向，但卻一直堅持在夢想的路上。
著名英國田園詩人弗羅斯特，曾在《未選擇的路》寫到，樹林里分出了兩條路，他在駐足思考之后，選擇了其中一條，這條路改變了他的一生。
每個人都會遇到林中的兩條路，但我們只有一種選擇，正如我無法想象我沒有堅持寫作這條路的生活一樣，朋友也無法想象堅持了寫作路的日子。
人活一世，有一世的風景。江山還是美人，愛人或是夢想，不管你怎么選擇，只要追隨自己的內心，都不會錯。因為很多時候，放在一個長遠的時間維度上，真正的愛人和夢想是不分彼此的，而是如膠似漆，相輔相成，“不負如來不負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