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豌豆白
01
這是她在校園里晃悠的第四個夜晚。
她總是對四情有獨鐘。
她一直記得一個同學告訴過她，四代表著轉機。過了星期四，一切都會好的。美好的周五和周末。而今天就是周四，開學的第四天。
雨。她撐著傘走在雨里，步子悠然，沒有校園里趕著躲雨的匆匆步履。沒有目的，沒有任何心情。
在黯淡的路燈下，長長的無聲的路，淅瀝的雨。傘下的她淡然地看著雨中漫步的情侶，想的卻是，他們中到底有多少才可以一直走下去，像這樣，風雨同行。
她看著一把傘下的他們，看著牽著手的他們，看著低聲笑語的他們，而她，就那么漠然地看著他們。無動于衷，不驚不擾，無起無落。
她在想，會不會在某一個這樣的雨夜，晨牽著她的手，走在一道安靜的小路上。在目光之外，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他們?？墒?，這大概只能是如果了。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哪里，只是，他還會想起她嗎。
就這么晃悠著，一直到路的盡頭。她聽到有人喊她，小滿，不是說讓你在樓下等我嗎，你怎么跑過來了，淋病了怎么辦啊。看似責怪的語氣里盡顯溫柔。如果，是他，多好。
02
她認得這個人，他們班的學生，攝影協會的會長，平時沒怎么接觸過，見了面也不怎么會打招呼，她不樂于這種行為。小小人物的她，即使卑微，卻淡然如常。
他在一個很漂亮的女生的傘下，身體不自在地往外傾，可是傘也隨著他一直傾。女生的臉上，喜悅不言而喻，可是在聽到他的話后，轉而疑惑地打量小滿。
安靜淡然背后永遠留一份適時的聰明，保護自己。小滿是懂得他的意思的，同班一年，對于他，女生里不變的話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知道的。他想她幫他。她明白。
于一個普通的女生而言，這是怎樣的榮幸，她也是明白的?？墒?，為什么在看到傘里的那個漂亮女生，她想起了如她一樣的自己。一樣的一廂情愿。只是小滿沒有那樣的漂亮和勇氣。小滿從來不對初次見面的女孩子使用美麗，她說漂亮是可以看到的，而美麗不是。小滿就是想起了自己，突然就覺得眼前的同班男生江南，英俊陽光的江南，是那么的可惡，盡管她承認江南很好看也很有才，可是為什么和他一樣。
小滿在注視了傘下的兩個人半分鐘之后，毅然轉身，快步地走開。
江南追上來，小滿，你一定是誤會了。因為我忘了帶傘，又剛好順路，葉寧她才和我一起的。不信你可以問問葉寧。小滿，不要生氣好不好。小滿在心里笑，她轉過頭，看著江南詢問的目光望向那個叫葉寧的，和她一樣擁有某種共同點的女孩。是啊，就是這樣，你不要誤會江南，既然你來了，我就先走了。然后一個沉靜的轉身，連同她的傘，靜靜消失在雨里。她看得到她不自然的勉強的笑意?？墒切M什么都沒有說。
小滿站在傘下，看著雨里的他。沒有一句話。然后，是一個淡然的轉身。在步子邁開前，聽見他說，謝謝你。她頓了一下，繼續走。不愿意順路讓我遮一下雨嗎。江南不緊不慢地說。
反正也淋的差不多了，不在乎多一點。而且我們又不熟，沒必要讓人誤會。小滿一樣的不緊不慢。留下江南站在雨里，望著遠去的背影，竟然很失落。
03
周五的最后一節課，小滿收拾好東西要走出教室時，看到江南等在教室門口看著她。她望了一眼，知道不會是找自己的?？墒撬髅髀牭剿f，我找你。
小滿站定，你是因為昨天沒有借給你半邊傘而來找我嗎，想你也不會這么小氣，而我自以為我也沒有這個義務。江南在一邊輕輕地笑，不說話。
很好笑嗎。請問你有事嗎，你沒事我還有事呢。小滿很不耐煩，對于班里女生一直津津樂道的這個傳奇，她并沒有興趣。她只是想一個人。
為了感謝你昨天對我的配合以及幫助，我想請你吃飯。江南依舊微笑著。
沒有聽錯吧。配合，他說配合。原來她昨天的憤然離去卻是成了逼真的戲。小滿突然覺得自己像一條罪惡的魚。因為魚的血是冷的，沒有溫度。一如現在的她。
你可以接受我的道謝嗎。
他竟然稱之為道謝，卻是這么罪惡的行為。曾經的晨，是不是也這樣道謝過別人，因為有人幫他擺脫了自己。像如今的江南一樣。可是她依然覺得晨的一切都是好的。她沒有辦法讓自己忘記。她一個人的記憶，都是她的。她竟然想知道曾經的晨，是怎樣的一種心境。而，眼前的江南，可以告訴她。
你隨意。江南以為她會毅然地拒絕，又或者，她也只是普通的女生，很欣喜地接受，可是，她竟然不在乎，她并沒有把他當作一回事。她不在乎。
04
周末的下午，他喊她出來，她說好，而且速度很快，沒有讓他久等。她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女孩子，他想。
她在路上問他，為什么拒絕那個女孩，她很漂亮。而且，她喜歡你。
他笑，她和她，讓他明白了她為什么會答應他。語文課本看了嗎。他問她。
小滿也沒有說什么，她想他在轉移話題。隨便翻了一下，看了一些散文和詩歌。
唐敏的《女孩子的花》看了嗎。
這個我以前看過。很經典的散文，你今天是想和我討論文學嗎。
還記得這樣一段話嗎。做男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辦法珍惜他不喜歡的女人對他的愛慕。這種反感發自真心一點也不虛偽，他們忍不住要流露出對那女子的輕視。
小滿得到自己想要的了。缺點。這是借口么。
這是真的嗎，你說。你不喜歡她，你對她，就會很反感么。那么，晨對于我，該是怎樣一種感覺呢。那時的小滿，整天跟在晨后面，像個小跟班，和他的一幫哥們兒在一起混，他們都把小滿當兄弟。晨對她也很照顧。如果他不喜歡我，他就應該反感我，躲避我，就不會這么照顧我了。小滿這么對自己說。
偶爾在路上或課堂上，碰見江南，小滿仍是一直不變的淡然表情，卻少了些許不屑，更多的是，一種很獨特的認識，他告訴她，那是不虛偽的發自內心的，她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偶爾的夜晚，他們也會在網上閑聊一會，但是小滿總是不說一聲就撤了，來無影去無蹤的。慢慢的，江南也開始適應這個怪異女孩兒的古怪習慣了。
05
十一放了七天假，很長很長的日子。小滿沒有回家。假期前的一周，晨聯系了她，說十一要來她的城市玩。小滿驚異不已。自高考分別后，少年心事，恍惚寂然。在小滿心中，一直記得晨，那是難以忘懷的記憶，關于年少青春，關于少年心事，關于最初的夢想與愛戀。
進入大學，他們依然聯系，在信里和網上說著客氣而安然的話。曾在多少個夜晚，想起他。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是想你痛徹心脾 ，卻只能深埋心底。她只是想知道，她于他心中，會是怎樣。她知道他心里當她是妹妹，可是她仍是想他。所以對于大學里遇見的每一個男生，她都會不自覺地和他比，而每一個，在她心里，總不如他。她以為那時是高中與大學的不同，他一直是大人眼中的好孩子，而她，學習一般，整天跟著一群男生瘋瘋癲癲，在高中時代，她與他，終究是沒有可能的。她以為，畢業之后，會再相見，會再找到他。
她是一直知道他的地方的，不遠，臨近的城市，她一直知道。她一直知道?？墒撬龔膩聿蝗ィ瑥膩聿粏枴＞瓦@么一直淡淡地聯系著，她仍是他的妹妹。她很多次有意無意地說起高中同學的故事，提到身邊朋友的故事，可是他永遠都是呵呵地傻笑。她一直想不明白，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那么喜歡他，他卻可以不懂。那天和江南聊天，他說，男孩沒有辦法珍惜他不喜歡的女孩對他的愛慕。這種反感發自真心一點也不虛偽。小滿想到自己，但是晨并沒有反感她，或許是他還當自己是妹妹，想保護她，卻不是愛。而她，將如何以對。現在。晨聯系她了，說要來看她，是他發現自己的好了嗎，是他想要找她嗎，她希望是，又不愿意是。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卻是那樣的難以抉擇。她很想他，可是她不敢見他。而這次，是嗎。
忐忑不安的一周，心無他物。江南曾問小滿十一怎么安排。她也不知道。會是去開心地玩還是一個將要不愿回首的假日。江南回家了，他家是本市的，很近。
06
該來的還是來了，小滿仍然是心懷希望，等在車站，小小地期望著這會是幸福。她太想念這種很久不曾擁有的愉悅了。一年了，他們一直這樣深疏遠淡地聯系，他是明白的，明白她。而他要來看她。小滿，這是幸福的來臨嗎。這一年，高中那個開朗活潑的小滿，也因而寂靜下去，漠然一別如初。
出站口，牽手的男孩和女孩走出，對她喊，小滿，我們來了的時候，即使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那是她的嫂子，她必須接受這個事實，他終究還是疏遠了她。來這里，也不過是那個女孩覺得這里的美景多，是一直想去的地方，剛好她在，他們就來了。如此而已。小滿，你是不是一個傻瓜。她這么在心里問自己。她還是陪他們去玩了，很開心地笑，因為那樣他會開心。
夜晚獨自一人走回學校，小滿早已忘記了這是一個本該很愉快的日子。她一個人坐在操場的籃球架下，不知為什么，就撥響了江南的電話。這是她第一次打這個電話吧。此時此刻，唯一能夠想到的，唯有他了么。小滿對著電話，似是自言自語，我曾經那么的相信他是我的幸福，可是他的幸福不是我。如果他不喜歡我，為何要對我好。
在那樣寒的夜，清冷的籃球場上，她聽到他說，那是因為你遇到了一個尊重你感情的人，而你把這種尊重當作了愛。對他來說，你只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妹妹。你知道嗎。
可是，我不想是他妹妹，你又知道嗎。
沉默之后，小滿聽見江南說，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不會懂。像你這樣自以為是的男生的不會懂的。你怎么會懂得一個人把另一個人藏在心中不被人知的悲傷與無助，你怎么會懂得你喜歡的人把別人當作幸福的那種絕望。怎么會。如若你聽不懂我的悲傷，聽懂我的懷念也是一樣。我懷念他，走過我青春的夏天，我一直記得，那是哪年。我從沒有想過地久天長，可是我希望他可以好好地看看我。即使只是不經意的，但是只給我一個人的，屬于我的目光。而我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他已經不會是屬于我的了。不會了。你知道嗎?？墒俏蚁胨：芟胨?。沒有人在我身邊，這里很黑，很寂靜。我很害怕。
沒有等到江南說話，小滿自己掛了電話，望著籃球場的天空，一個人，有星星在閃爍。
07
第二天，小滿仍然陪著晨他們倆去玩，很開心的樣子。回來的時候，她看到江南站在她的宿舍樓下，微笑地望著她，對她說，夢里出現的人，醒來時就該去見她，生活就是那么簡單。對嗎。
小滿看著他，靜靜地，然后一句話沒有說，仍是靜靜地，走上樓去。
江南在小滿的空間留言，小滿，你聽過嗎。在愛情沒開始以前，你永遠想象不出會那樣地愛一個人；在愛情沒結束以前，你永遠想象不出那樣的愛也會消失；在愛情被忘卻以前，你永遠想象不出那樣刻骨銘心的愛也會只留淡淡痕跡；在愛情重新開始以前，你永遠想象不出還能再一次找到那樣的愛情。其實睹物思人的后半句，并不都是物是人非。既然這已是結局，你為何還要這樣執著。你總是說我自以為是，可是你知道嗎，你比我還要嚴重，只是你不愿意承認。
是這樣嗎。如果這真的是一場錯誤，為何我會覺得此刻的自己如此孤獨，卻不是悲哀。
一日一日，假期遠去。他們走了，而她的心，卻已不是何處可去。開學前一天，宿舍的同學都還未回。小滿把自己關在寢室，一天沒有出去。一個人，安然寂靜，沒有自暴自棄，沒有怨憂不已。只是沉寂，如水的靜默。時光一滴一滴。
江南，你能陪我看一會兒星星嗎。一日后，小滿這樣問江南。
月夜操場，她與他坐于一處，中秋后的夜月，沒有團圓的氣氛，黯淡光淺。小滿就那么淺淺地笑著，不說話，她只是抬著頭望著清淺的星光。就這樣靜默了好久，小滿仍是看著天，說，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卻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只一場心境便已足夠，我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不管他如何看，自己明白，我就應該知足，是么?？v使一直寂寞安靜，也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別人。可是，如若不是那場流年錯愛，又怎知我亦可淡然如水。其實我也可以安然如此。我也想對著喜歡過的人笑，結果當我在車站看著他走的時候，卻笑著哭了出來。夜晚一個人面對黑暗和寂寞，夢見穿著情侶裝的戀人牽手經過，男孩是他，女孩卻不敢想成是我。你曾跟我說，夢里出現的人，醒來時就該去見她，生活就是那么簡單。對嗎。可是我夢見他很多次，卻一次也不敢去見他。也許我只能淡然如水?？匆娝圃嘧R的一個背影，總覺得會是他，做夢夢見他，醒來卻只有自己一個人。當我想念他的時候，他又是在哪里呢。我永遠也無從得知。
08
再見小滿，她已是淡然寧靜的一泓泉水，汩汩流過，不曾悲傷自棄，不曾黯然神傷，她仍是她，她亦無恙。她只是從此安靜得如一片秋葉，即使落下也是悄無聲息的。無動于衷。她是冬日的午夜，綻放在夜空的煙花，寂寞如斯，亦是安然無恙。而靜默的她，比煙花還要寂寞。
她曾問江南，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去找我嗎。
江南告訴她，不會，我不會去找你。因為我不希望你是被找回來的，我想讓你知道，一直會有一個溫暖的地方在等你。我要你自己回來。
此時才可以發現，其實，四季很好，如果你在。
可是我已不在。我已不能在。
09
最后一個假期，她沒有告別，獨自離去。在江南知道的時候，她已經獨自去了云南，偏遠的山村，她安靜地生活，教書，平平淡淡，旅行，安然于世。
她一直是寂寞的，因為內心沒有真正的愛，當她明白的時候，一切已不可挽回。她一直寂寞，比煙花還要寂寞。雖然她知道，有一個溫暖的地方，會等她，可是還回得去嗎。當一個人了解曾經的你的時候，你已不可能再平靜地面對他，即使你不想離去，你仍是要走。
那一瞬間，你終于發現，曾深愛過的人，早在告別的那天，已消失在這個世界。心中的愛和思念，都只是屬于自己曾經擁有過的紀念。她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遺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紀念的，有些事情能夠心甘情愿，有些事情卻一直無能為力。
小滿時常在那里想起林夕的一句話。其實，你喜歡一個人，就像喜歡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動一座富士山，回答是：你自己走過去。愛情也如此，逛過就已經足夠。晨如此，江南亦如此。而她，只會在風中飄過，如煙花一般?？墒牵€會寂寞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