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22年的第一部觀影，獻給了《本杰明·巴頓奇事》。

大學時期，因為心動于菲茨杰拉德原著改編、大衛·芬奇執導和布拉德·皮特主演等諸多光環，曾經兩度想一氣呵成看完，都有始無終。

當時年輕氣盛，滿腦子人生遠景，以為成年人的生活理所應當慷慨激昂。

《本》的敘事在我看來實在太寡淡，主角除開返老還童逆生長，人生軌跡毫無驚奇，只見時代的推波，看不到個體的助瀾，略失望。

新年的第一天深夜無眠，無意中刷到這部電影，竟然一幀不落看完，當初嫌棄太矯情的臺詞，每一句都砸到了心坎里。

電影的開頭，生命將至盡頭的女主角老年黛西，給守在病床邊的女兒，講述了一個自己從父親那聽來的遙遠故事:

一戰時期，美國南方最好的鐘表匠蛋糕先生，盡管雙目失明，期間又遭遇獨子新喪，還是一絲不茍地為剛剛落成的火車站制造了一座精美絕倫的大鐘。

揭幕當天，名人云集，鞭炮齊鳴，眾人卻驚愕地發現秒針滴答滴答居然在倒著走動！

站在上面的鐘表匠不疾不徐地解釋說：我故意這么做的，這樣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孩子們，就能死而復生?；氐郊亦l耕種、工作、生兒育女，過完他們漫長而充實的一生。也許我自己的兒子也能回家......

話音外，時光倒流，他唯一的兒子從子彈密布的戰場爬起，一路倒退，退回到出發的火車站，回到月臺上父母依依不舍的懷抱。

當然，這是導演安排的幻影一場。事實上，蛋糕先生后面再也沒有出現過，或許心碎而死，或許出海而亡。

02

蛋糕先生終其一生沒有等到的時光倒流，本杰明卻親身經歷了。

出生在富裕家庭的他，卻成為了悲劇的源泉。母親因他難產而死，父親看了一眼他溝壑縱橫的臉，一把抱起便倉惶奔走。在被警察追趕的途中，將他遺棄在養老院樓梯口。

天意遂人愿，本杰明被好心腸又無法生育的黑人養母奎尼執意收養。她溫柔地抱著他輕言細語:雖然你丑得像個舊罐子，但仍然是上帝的孩子。的樣子，宛若最美麗的天使。

生下來外貌像一個80多歲行將就木的老頭，醫生斷定他無法存活，然而本杰明還是在奎尼的悉心照料下長大了，盡管顫顫巍巍、舉步維艱。養老院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兒童樂園，這是個值得成長的地方。

在這個地方，和其他老人們生活在一起，掩蓋了他突兀的外表，也守護了它偶爾活潑的童心。

在這個地方，人們拋開了過往生活中的矛盾，與世無爭，每天只關心天氣，洗澡水溫度，和一天行將結束的陽光。

03

無論什么膚色，什么體型，人都是孤獨的。

本杰明童年的第一抹色彩是藍色，來自初次見面五歲黛西漂亮的眼睛。他們很快成了很好的玩伴，一起聽繪本故事，一起鉆到桌子底下玩真心話的游戲。

只是色彩還未渲染便已黯淡，黛西的奶奶把他當作一個不正經的老人，嚴厲斥責了本，并中斷了他和黛西的往來。

沮喪的本回到房間，室友老爺爺仿佛洞穿了一切，語氣平淡地向他講述自己被閃電擊中的經歷。這樣突兀的談話出現了好幾次，幾乎都是在本失意之時?？偨Y成完整的版本是：

“我跟你說過我曾被閃電擊中七次嗎？一次是在修屋頂，一次是在過馬路取信。一次在田里放牛。有一次好端端地開著車，心里想著自己的事。有一次，我就那么好端端地遛著狗?，F在我瞎了一只眼，幾乎聽不見。還無緣無故抽搐發抖，老是忘東西。但你知道嗎？老天爺總是不斷提醒我，讓我知道自己活著有多幸運?！?/p>

此后，日漸年輕的本杰明有了更多的人生際遇：去過妓院，喝過酒，跟一個朋友道別，跟另一個朋友永別。

1936年、17歲的本杰明收拾行裝離開了養老院和奎尼的庇護，帶著依舊老邁的皮囊和年輕的靈魂，跟隨給了他第一份工作的邁克·克拉克船長，走向了星辰大海。

遵從約定，他抵達每一個地方都會給黛西寄一張明信片，黛西也經常給他寫信。他們如同兩條遙不可及的平行線，在各自的軌跡上毫無交集地前行，只有在鴻雁往來間隙，成為彼此的旁聽者。

本杰明的第一段激情給了漂泊途中偶然結識的伊麗莎白，一個有夫之婦，年輕時試圖第一個游過英吉利海峽未遂，始終郁郁不得志的女人。

“我會改變很多事，我會彌補所有的過錯。我一直等著，想著做點什么改變自己的狀況。那些浪費掉的，一去不復返。人生就這么平白無辜地浪費掉了?！?/blockquote>

在寒冷又漫長的午夜，他們一次次在空蕩的酒店大廳相遇，喝茶、聊天、親吻，然后默契地歡愉和無征兆地分別。

伊麗莎白教會了本杰明：生命中很多人注定只是過客。

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本杰明所在的切爾西號被征用，在一次交火中被擊潰。

致力于擺脫父親與命運的桎梏，不愿意把一生浪費在一張破船上，熱愛藝術乃至將全身布滿紋身的邁克船長，終究還是實踐父親的預言，在船上生，在船上死。

只留下一句生命感悟:

“不順心的時候，你可以像瘋狗一樣發狂?？梢云瓶诖罅R，詛咒命運。但到頭來，還是得放手。”

04

從戰場回到養老院，回到安穩平淡生活中的本杰明，和顏值巔峰的黛西再次相遇了。

光陰荏苒，當年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已經成長為一名嶄露頭角的芭蕾舞蹈演員。

她熱情地擁抱他，迫不及待向他描繪自己所處的斑斕舞蹈世界；在朦朧夜色中、一襲紅衣將曼妙的舞姿展露無遺；低頭親吻他，同時發出春宵一刻邀約的樣子，簡直嫵媚極了。

然而、本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也不是說我不想，我只是害怕會讓你失望?！彼鐚嵔忉尅＞脛e重逢的兩人就這樣不歡而散。

本的父親—當年帥氣儒雅、如今重病纏身的紐扣大王巴頓先生，拄著拐杖找到了他。除了和盤托出他的身世之謎，順便贈送一段家族歷史，出于愧疚，還將所有遺產悉數留給了他。

也許是父親離世的觸動，本只身來到紐約，手捧鮮花向傾慕已久的黛西表達了好感和珍惜。卻因為融不進黛西青春洋溢的圈子，無功而返。

轉瞬又是五年，黛西在芭蕾藝術的殿堂上一路攀登，領略了更多的風景，也獲得了不小的成績。本杰明來到了人生的中點，褪去老頭的外表，俊朗帥氣得不像話。

緣分依然不打算安排他們交匯，遭遇了車禍導致舞蹈生涯被葬送的黛西，狠心拒絕了聞信趕至巴黎的本的關心。

“他不會明白，我只是不想他看到我當時狼狽的樣子?！?/b>

05

本杰明和黛西感情的交融發生在1963年的春天，突然出現在本面前的黛西，沒有了青春期的嫵媚嬌艷，卻舉手投足流露出經歷世事女子的成熟韻味。

他們手牽手穿過昏暗的走廊，停駐在本的房間，四目相對：

“Sleep with me?

- Absolutely.“

于是兩個人開啟了沒羞沒躁的戀愛時光，在灑滿落日余暉的游艇上，在夏天的風吹過的沙灘上，在湛藍的湖水里，在新家的床墊上……

“真高興我不是26歲那年和你在一起?！?br>-“為什么這么說？”
-“我那時候太年輕，而你又太老了?！?/blockquote>

正生長和逆生長的兩個人，在他們人生的中點，總算遇上了。太擔心再次背道而馳，為了愛對方，恨不得不惜一切。

49歲的本杰明和43歲的黛西，相擁望向落地鏡里旗鼓相當的彼此，祈禱時間永駐。

“我想記住我們現在的樣子。”
“我要是成了黃臉婆，你還會愛我嗎？”
-“等我老到臉上長滿青春痘，老到尿床，老到樓梯下有什么都怕，你還會愛我嗎？”

可惜，時間永不停步，世間沒有永恒。

他們不可避免地一個越活越小，另一個越活越老。女兒的出生讓本感到欣喜，更感到憂慮。最終，他選擇了留下所有財產，騎上摩托孑然一身離開。

故事的結局：黛西繼續經營著舞蹈培訓班，為女兒找了一個負責任的父親，過上了平淡的幸福生活。直到丈夫去世，又重新收到本杰明的消息。

黛西回到養老院，看到外表已變成小孩卻患上了老年癡呆的本，他甚至記不起她是誰了。

之后，她耐心肩負起了照顧本的責任：哄他吃早飯，給他洗頭發，騙他離開屋頂，牽著他蹣跚學步……直到他變成一個嬰兒,在垂垂老矣的黛西懷中閉上眼睛，永遠地熟睡過去。

“2003年春天，他看著我，那一刻，我知道他認出我來了。”

有些人生來就注定可以悠閑地坐在河邊，有些人會被閃電擊中，有些人會音樂，有些人是藝術家，有些人是游泳健將，有些人懂紐扣，有些人懂莎士比亞，有些人是媽媽，有些人是舞者……

人一生會愛上很多人，每一個遇到的都是導師。這部不可理喻又正常不過的電影，在淡淡的悲涼中透露出理想主義的味道。

終點既起點，起點也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