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于愛和證明愛的故事。
當女孩還不是科學家的時候,她和所有同年齡的女孩一樣,留一頭長發,穿連身及膝的公主裙,幻想著有一天,她的真命天子踏著七彩云霞而來,經歷不大不小的磨難,然后像所有童話故事一般,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但女孩慢慢發現,自己好像與他人有些不同。
女孩有著一雙好看的眼睛。說不上來與常人有什么不同,但看著這雙美麗的眼睛,許多人是不敢說謊的。并不是說人們有意說謊,只是面對這雙眼,它好像在質疑你,質疑這個世界,讓人手足無措。有些時候女孩有意的收斂眼神里的凌厲,但并沒有太大的效果。陌生人見了女孩,還是敬畏大于喜愛。女孩很無奈,只有加倍的表現自己的友善。欣慰的是,通常幾次見面后,大家便會慢慢忘了當初的恐懼,覺得這只是個看起來嚴肅其實熱心得有些傻的女孩罷了。
女孩有意識的初戀在十五歲。準確來說只能算暗戀,而且由來簡單得有些可笑。女孩的好友有一天跑來對女孩說,班上的一個男生連續來看女孩社交網站上的個人主頁好幾天了,而且是在女孩并沒有更新什么內容的情況下。
“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好友揶揄道。
女孩第一次體會腎上腺激素攀升的感覺,好像身體里有一簇火苗,止不住地燒,但卻不覺得熱。好似和煦天氣里天上的風箏,劃著優雅的弧線越飛越高,而無論飛得多高,總有個人牽著手里的線。這個人的臉,女孩在夢里模糊的看到過,現在終于越來越清晰了。
女孩覺得自己愛上了這個經常來看自己主頁的男孩,但又怕嚇到他。于是女孩開始頻繁的去看該男孩的主頁,而且比男孩看她的更加頻繁。男孩來看她一次,她便回訪兩次,三次。女孩暗自得意地把網絡世界的你來我往看作他們心有靈犀的小浪漫。
很快,主頁男孩交了女朋友。并不是女孩。女孩傷心很久,比傷心更久的是質疑,他愛或者愛過她么?她自己呢?他們之間是愛么?直到時間太久,男孩換了幾個女朋友,女孩交了幾個男朋友,但沒人能帶給女孩那種風箏一般的體驗了。女孩從自己的經驗中總結,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
長大后的女孩決定成為一個科學家,因為女孩相信,能解決一切質疑的只有證據和邏輯,包括情感。人們都說情感是理智的對立面,女孩卻固執的相信,情感是高于理智的,更高等的認知。而這個認知,是可以通過理智得到認證的。
女孩的研究開始于自己的眼睛。她從小看慣了陌生人眼中的恐懼和不安,如果能從自己的眼中找到一個固定的現象,這便是“恐懼”這種情感最好的證據。從“恐懼”開始,女孩想證明世間的許許多多情感,傷心,開心,到焦慮,憤怒,到愛。是的,女孩偉大的最終目的,是從眼中找到愛的證據。這樣,女孩理所當然的說,就不會錯過自己真正的愛人了。
有人說,想證實愛或者不愛,測謊儀不就可以了。然而除去別人有權拒絕回答的因素,最重要的是,無法確認每個人心中對“愛”的定義。你如何能確信他人口中的“愛”和你理解與需要的“愛”是同等的呢?
女孩所認為的“真愛”在她二十五歲時來臨。當然當時他還不是真愛男孩,只是某個男孩,不過我們就叫他真愛男孩吧。真愛男孩高高瘦瘦,有一雙修長漂亮的手,渾身散發著一股年輕人的自由氣息。另女孩感到驚奇的是,真愛男孩第一次見到女孩,并沒有感到恐懼。那時女孩已經證明了“恐懼”這種情感,并能熟練運用自己的眼睛去評定了。女孩確信,男孩眼中的情感不是恐懼,而是一種類似好奇和欲望融合的復合情緒,可惜女孩那時還沒有掌握鑒別多種情緒的能力,遂不能確定真愛男孩對自己的第一印象到底是什么樣的。
女孩開始與真愛男孩接觸。與其說是接觸不如說工作。因為真愛男孩是研究室請來的被試驗者中的一員。這倒是給了女孩一個很大的便利。不用找借口聯系,不用假裝制造偶遇,一切順其自然。每周一三五,真愛男孩自己送上門來。每次測驗結束后有十五分鐘觀察有無不良反應的時間,這15分鐘時間便成了女孩和真愛男孩的聊天時間。他們很聊得來,從聊天中女孩得知,男孩是做音樂的,養一條大狗,并且和自己一樣喜歡黑色喜劇,最愛的導演是庫布里克。女孩覺得新奇,這世上難道真有另一個自己?
隨著實驗的進展,女孩了解到越來越多真愛男孩的生活,真愛男孩也開始向女孩吐槽生活中不那么盡人意的一面。女孩了解到真愛男孩其實是有女朋友的,而且交往了很久,已經準備結婚。女孩松了口氣,坦白道,自己有個交往三年的男友,但因為生活習慣太不相同,而且異地,女孩對這段感情沒了興致,卻沒有一個體面的分手理由。
真愛男孩建議女孩,不合適就應該分手,既然已經帶來傷害,現狀又不可改變,何必要相互折磨呢?在真愛男孩看來,女孩完全不需要這個男朋友,甚至他阻礙了女孩的發展,女孩性子里的野性和激情被這個男人的瑣碎掩蓋了。
女孩開心,開心有人肯定自己,開心原來在別人的眼中,可以看到一個自己從沒看到過的自己,一個更好的自己。她想成為真愛男孩眼中的自己。在那一秒,女孩覺得自己愛上了真愛男孩。
真愛男孩也時常講起自己的女友。真愛男孩的女友其實是個完美伴侶。溫和體貼,事事都先為真愛男孩考慮,也很能容忍真愛男孩偶爾發作的藝術家脾氣。女孩自問,自己是全無可能做到的。但真愛男孩還是痛苦,他說自己心里不甘,也期望新鮮,還有太多想要嘗試。他說人真不應該被道德綁架。
原來一個痛苦中的人需要的不是一個快樂的開導者,而是一個和自己一樣承受著痛苦的同伴,女孩心想。
實驗進展很好,不久女孩就驗證了許多種情感在瞳孔中的表現,兩人也漸漸親密起來。
女孩到底沒有問真愛男孩到底愛不愛自己的女朋友,又或者愛不愛自己。她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研究中,并堅信,這答案要由自己的雙眼來驗證。
真愛男孩的試驗期結束,最后一次見面,真愛男孩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上了婚禮的請柬。女孩把家搬到了實驗室,沒日沒夜的工作。
婚禮在秋天的最后一天。女孩拖著疲憊的身體意識混沌地站在了真愛男孩的面前。她沒精神去考慮新娘和嘉賓的感受,她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覺了,她甚至不能確定自己身處的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但女孩的眼睛發光,在證明愛與被愛的道路上,女孩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真愛男孩嚇到了。女孩看起來像個瘋子,哪還有科學家的樣子。他本能地閉起雙眼,不敢看女孩。
“你睜開眼,我就走”, 女孩說。
時間像靜止了一般死靜。開始有人小聲的起身準備請保安。
女孩一眼不眨的盯著真愛男孩。
突然一聲尖叫。然后是無數聲尖叫。場面一片混亂。真愛男孩聽到救護車的聲音正在靠近。
真愛男孩戳瞎了自己的雙眼。女孩終于暈倒在地。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證明,雖然不是她想要的方式。她突然覺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很多年后,女孩成為了一個成功的科學家。真愛男孩的女友并沒有拋棄瞎了雙眼的真愛男孩,他們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很多年后,女孩在一次聚會中遇到曾經實驗室的同事,同事不曾了解細節,也不知后來發生的事,講起曾經實驗室的八卦,問女孩當年為何沒跟那個做音樂的男孩在一起。女孩驚詫,問同事為何會有此想法。
“It’s the way he looks at you.” 同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