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和這周五,我都在和同事Myran整理檔案,然后運送到樓下的存儲室里面。Myran對我說,你是我在這里工作以來唯一一個幫忙我整理檔案的律師。Myran本人并不是律師,她的頭銜是administrative assistant,所以整理檔案的這種工作,就自然而然地排在了她的頭上。我告訴Myran,第一,我個人很受不了每天對著電腦敲字然后養一身膘;第二,我其實還不是律師。我還很懷疑我會不會成為一個律師,因為前一段時間去考律師職業道德考試,我居然一個小時之后就交卷子了,因為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檢查,全程下來憑直覺答題。如果我因為職業道德問題沒有辦法當上律師,其實也算是完整地反映了我的實力。第三,上帝是公平的,他給了我一紙學渣的成績單,也就給了我作為女生強健的扛搬能力。我個人確實是比較適合和擅長整理檔案這種事情的;整個上午我除了走路不小心撞到柜子讓正在養傷的右膝雪上加霜之外,就沒有什么失誤了。不像我做律師,這里忘那個東西,那里寫個typo,再那里一個語法錯誤。
把這個活交給Myran的Bryan律師,把儲藏室的鑰匙給她,就說了一句OK Have Fun!Myran和我抱怨的時候顯得非常無語。我們在儲藏室的檔案,已經堆到了天上去,然后Myran居然要開始一個一個整理然后錄入系統。可是我就不明白,為啥整理這么多檔案的事情都要交給Myran;律師自己干的活根本也沒有什么準入門檻好吧。就像我前一段時間給領導proofread文件,根本只要一個受過教育的大學生都可以干。我們是一個NGO組織,其實律師也沒有那么忙;可是明明律師可以幫忙的體力活,卻一個個縮在自己的小房子里面敲一些無用的字而不出來幫忙,害人家Myran一個女孩跑上跑下借木板車扛著檔案。我心想你們都裝什么律師,對著電腦的體力活也是體力活好不好。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覺得當律師、做投行、還有搞咨詢一點都不是當年看到的那種高大上的工作了。如果是以前的我,也許會覺得律師投行咨詢都是精英才能干的工作,所以你們干智力活,我們干體力活,也算是合理分工。可是現在我法學院畢業,活過了律師的準入門檻,便真心覺得這種區分也無甚意義。我在法學院做的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沒有意義”四個字來形容,比如去給期刊改腳注的格式、大把大把聊兩句之后拍屁股走人的networking event,還有復習了也是P不復習也是P的大把學習時間。三年法學院下來,唯一的意義就是工資大幅上升;可是好不容易跳管養成的顧盼深情的那種撩,看到別人辛苦的同情和欣賞,熱壺茶一杯咖啡下伴知的韋伯和托克維爾,不知怎么的就讓位給了互相賀par的恭維,和總是要用經濟學解釋世界的那種low。
可是鄙視鏈的形成這種東西,也沒有辦法。畢竟靠學歷鄙視,是比靠出身什么的進步了不少。我剛畢業在一個NGO工作負責組織會議的時候,有個女人給我們打電話,一上來就問,你那是哪啊?啥單位?我就給她介紹我們叫做XXXX論壇,主要負責組織和環保有關的議題和活動。那女人又說,那參加你們那活動有啥要求。我就把我們的付費要求介紹給她。然后她說,知道了。我問她是哪家單位,人家直接來了一句,麥肯錫。說完直接就掛電話了。全程高能不屑,你是看不起我們搞NGO還是怎么樣。我生氣了好久。可是人家是麥肯錫。
后來我和朋友吃飯的時候,遙遠的桌子那邊有一個做投行的男生,調侃自己經常熬夜加班,很苦逼,滿嘴什么IPO,聽起來感覺很高大上。我在NGO工作,也是每天九點加班到十二點,一周七天的干,月薪五千。不過就算那樣我也能攢錢下來,因為我太忙了,沒有地方花錢。可是當我說我做NGO很苦的時候,大家都很不相信我。我有一天走在上班的路上居然暈倒在路邊,告訴朋友之后才有人相信NGO真的可以做的很苦的。我也是北大登山隊的小牛人,和我一起做NGO那個姑娘,身體不好,我們連續熬了幾個夜之后她滿臉發那種帶血的痘痘,然后幾個月下來暴瘦成一道閃電。我本來打算6月份從巴西忙完我的項目回來就辭職走人,看到她那樣熬著,硬生生又挺了一個多月做她的項目。那段時間我們的工作性質和投行啊律所啊其實差不多,就是每日每夜地把一個文件從1.1版本改成3.56版本再改成3.56(final)和3.56(true final)的版本。可是我和那個姑娘不僅改文件,還要負責搬箱子,跑后勤,算賬目,頂著巴西簽證官憤怒的雙目顫抖的解釋我們的贊助企業家對您的不敬不是故意的,然后還要在某天接到崇拜已久的公益界泰斗一個長達二十分鐘的罵街電話。說實話在法學院那群人在辯論big law工作時間長的時候,我都只覺得他們在矯情。
現在我終于明白律師投行和咨詢都有什么相似點了。有一群胡吹海喝的名校畢業生,用盡高大上的語言為自己的出路找個帥帥的justification,靠著這個行業的高工資,變成一個個嘴上調侃自己好讓別人恭維的油頭粉面大豬耳。就像我有一天在firm的networking event上看到一個頭上打著油油的摩絲,兩只手插著褲腿兜,大聲地喊著自己剛剛close一個多少million的deal的男人的時候,我心里那種好像見到鬼的驚悚的不安。為何到現在,還有人覺得那種生活就是好的呢。還不如就像我一樣瀟灑的承認,做律師就是為了錢,無他。可是我心里還是最喜歡花前月下念念淫詩,湖泊寂靜品品小酒,深夜醒來寫寫騷文。不過也大不用擔心我在律所會混不下去,因為我的最大目標就是不升par。而且來到芝加哥這樣一個還算溫情的城市,我終于有點找到了,當初做賈玲的時光。我還要去找一個白凱南,開開心心的嫁了,然后下輩子不用再擠搡在名校的妖牌子下活的那么辛苦,做在庸人眼光中頭頂光環卻行將就木的僵尸。
如花8.27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