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餐桌末尾,望著這一桌子人,甚是無語。
十一點多我正要做飯,老爹在外面突然來電話說今中午去大伯家吃團年飯,我有些意外,年三十不見吃團年飯,這都初四了,堂姐不是初二就回市里醫院上班了嗎?這個時候吃甚么團年飯?我隱約猜到些什么,說實話,不太情愿去。
我看著餐桌首位的大伯,背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朝煙灰缸里抖著煙灰,另一只手食指輕扣著椅子把手,強者的氣勢壓迫得周圍空氣都凝固了。
之前大伯在縣稅務局做官,具體是哪一層的我也不太清楚,后來退休后便一直在做房地產生意,我們一大家人都多少有點敬畏他。
奶奶和堂姐的外婆外公坐在右側,正相談甚歡,左側空了出來,似乎還有人沒來。我和老爹及阿妹坐在餐桌尾,桌子上只擺著幾道涼菜,大媽還在廚房里忙活著炒熱菜。
一屋子除了奶奶外婆幾不可聞的說話聲和廚房里的抽油煙機聲,竟然再沒有其他聲音。
忽略這一屋的低氣壓,我忍不住低頭細聲問老爹:
“是二伯還沒到嗎?”
老爹也輕聲說:
“是你強子哥和你嫂子。本來是有叫你二伯一起來,他臨時有事來不了,你大伯才說讓你們姐妹倆來湊滿一桌”
我在心里翻了一白眼,果然是這樣,大伯怎么會無緣無故請我們。
強子哥原名劉強,和我們本家毫無血緣關系,只不過前幾年他在市里開了家建筑公司,當上了老板,經濟收益“蹭蹭蹭”地往上漲,這兩年在市里買了車和房子,公司也要即將上市了,消息傳到了老家來,于是個個去攀親戚,大伯發現原來他是一位遠房表姐的干兒子,他尚年輕時受人所托還給強子哥做過家教,所以這才有今天這檔子事吧。按照輩分,強子哥應該把大伯叫大表叔,把老爹叫幺表叔,所以我該是把他叫哥,其實聽說他年紀和我爸一般大。
正想著,大伯渾厚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文君在市里的工作怎么樣啊?”
我雖然心里因為被請來湊人數,確實不大痛快,但大伯點了我的名字卻也不敢駁了長輩的面子:
“一般吧。”
許是我的回答太過簡潔,大伯隱有不快,沒再開口,屋子里的人又再次都沉默著。
似乎經過好長一段安靜后,敲門聲突然響起,大伯看向我,我會意地跑去開門。
開門一看,敲門的是一位很有富態的穿著藏藍色大衣的中年男子,他一只手挽著一名極美的豐滿女子,另一只手拎著一個女士手提包,女子正倚靠在男子的肩膀上,只見她一席及腰長發,上身裹著一件大紅色的貂皮大衣,下身著一條加厚的冬季短裙,過膝長靴包裹著她修長的腿。
這時大伯也已走到門口,滿臉笑容,走上前,一手搭上男子肩膀,一手拿過男子手中的女士包,遞給我,
“強子吧,多年不見都已經是大老板了,這是你媳婦吧,真漂亮,快進來,外面冷著呢。文君,還愣著干嘛,快去給你哥和嫂子倒杯熱茶。”
我這才回過神來,慌忙答道:“嗯,是,好,好。”
這和剛剛的大伯判若兩人,我不由得懷疑,這還是我認識的大伯嗎?
“都是些小本生意,跟大表叔您比起實在不值一提。”強子哥笑得爽快,聽不出是謙虛。
我把提包放在沙發上,他們已經入座,強子哥和嫂子一次坐在了左側。我輕手輕腳地倒了兩杯熱茶放至他們面前,便默默地坐回到原先的位置。
大媽端上來幾個熱菜,又回到廚房忙活起來。
老爹想熱絡一下,笑著說:“哈哈,強子這兩年出息了,聽說還在鄉下蓋了別墅呢。”
不知是老爹聲音太小,還是屋子里太吵,強子哥竟然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和大伯聊著,老爹只好強裝繼續嘿嘿笑著,緩解尷尬。
大伯端起酒杯,和強子哥碰杯后一飲而盡說道:
“強子啊,聽說這次你打算出資給鄉里整修馬路,年輕人想法不錯,的確不該忘本啊”
強子哥抿了一口酒,笑道:“哈哈,沒有沒有,只是每次開車回去祭祖,道路太陡,所以想著修整一下,也算是造福鄉里鄉親吧。”
“當年你讀高中我給你輔導功課時,就看出你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大伯繼續說,笑聲洪亮。
“大表叔說笑了,還是要感謝您當年的教導啊。”強子哥會意。
......
倆人似乎相談甚歡。
老爹在一旁獨自喝著悶酒,和外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家常。
大媽又陸續端上幾個熱菜,開始并沒發現什么問題,等菜上得差不多了,我明顯發現葷菜基本都放在了強子哥面前。強子哥面前的菜壘了兩層,明顯擺不下了,而我們面前卻是幾碟涼菜和幾盤相同款式的菜,我心里不由得沉了下去,看向老爹,臉上依舊是笑臉,分不清是真是假。
大媽把最后一碟蘸醬,也是唯一一碟,放在強子哥面前已經滿滿當當的桌上后,坐在嫂子旁邊,喜笑顏開:
“怎么不動筷子,快吃呀,別客氣,當自己家就好。”
強子哥這才拿起筷子,緊接著是嫂子,見座上其他長輩都動筷后,我和阿妹才忐忑地拿起筷子。
阿妹輕輕撞了撞我的胳膊,
“姐,我想吃牛肉,你幫我一下嘛。”
我一看,牛肉盤在強子哥正前方,但看著阿妹渴望的眼神,還是微微站起身,伸直手臂勉強夾起一片放在妹的碗里,然后自己再默默地夾著面前的青菜,無味地吃著。
強子哥突然驚訝地喚我阿爹,好像才看到,
“這是常平吧,哎呀,這么多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還是那么年輕啊。”
老爹似乎有點受寵若驚,“哪有的事,頭發都白了不少,哈哈。”
“當年我們可是同班同學呢,一晃都這么多年過去了。聽說你前段時間出車禍了,恢復得怎么樣了?”
“嘿嘿,只是小傷而已,早就痊愈了。”
這時大伯突然插進話來,“強子,你這次的工程不是還缺個工長嗎,正巧常平痊愈后也正在找工作,不如行個方便,讓他去你那里?”
強子再次驚訝,“是嗎?可以啊,畢竟都是老同學,我很樂意幫忙,哈哈哈”
老爹跟著笑,“哈哈哈,那就謝謝強子了”
可我分明從老爹的笑聲中聽出了別的東西。
這頓飯吃得我很是難受,老是有種被飯菜噎住的錯覺,后面大伯和強子的談話沒怎么聽,大約就是大伯想讓強子給他的一個房地產項目投資,結果怎么樣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老爹后來喝了很多酒,也沒再講一句話,吃完飯后謝絕了大伯的假意挽留,匆匆地領著我和阿妹逃回家。
我在這頓飯中也吃出了特別的味道,卻也默默藏在心里,成為我日后前進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