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倫比亞的倒影

當一段感情能被當事人輕描淡寫地說起，它多半是真的被放下了。

1.

終于，可以心平氣和地把你寫成文字。

算了一下，今年，是我和你認識的第九年，分開的第二年。

我記性不好，很多過去的事都快被忘了，包括你的臉。

但某些場景和細節，依然在特殊時刻自動浮現。

本想讓它們隨時間自行消退，卻發現會耗時長久。

想必是分開后，我從來沒敢真正面對這段感情，導致它一直潛藏于記憶褶皺。

聽說，想忘掉一個人，最好方法是把他變成文學。

我決定試試。

希望借此，倒出所有記憶溝壑里的殘留物。然后徹底翻篇。

寫下的所有，不是為了紀念，而是一種清空。

所以，這該是生命中，最后一次鄭重其事地想起你。

也是最后一次，把我和你，合稱為“我們”。

2.

夏天真是個催生愛情的季節。

初見的夜晚，我抬頭望見一輪彎月，你低頭看見我的臉。一眼生情。

道別時，你張開雙臂微微用力地抱緊我，把頭低埋進我肩膀。沒有語言。

深情的姿勢，猶如抱著失散多年的愛人。

我沉溺在某種真實擁有的感覺中，產生了時間靜止的錯覺。

這肉體間無關情欲的相互依靠，如此溫暖，踏實，篤定。

后來，烈日下，大風里，人群中，我們肆無忌憚地擁抱。

你說，每一次抱我，都像久別重逢，忍不住用力。

我說，每一次被你抱緊，都覺得世界消音。

我們曾如此迷戀擁抱，把它看得比做愛還重要。

3.

遇到愛，遇到性，都不難，難的是遇到了解。

靈魂伴侶，就是那個把你從頭發到腳趾、從皮膚到內心都了解透徹的人。

所以我們視對方為珍寶。

你說，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是的，這世上，也再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我們熟知對方的三圍，鞋碼，審美傾向，飲食習慣，作息時間，所喜歡的人物，書籍，品牌，家居風格，以及不為人知的歷史，癖好，和隱藏性格。

甚至，明白對方每個神態和動作所代表的意義和需求。

熱戀期，天天見面也不厭膩。相互陪伴著吃喝玩樂，總有說不完的話，關于對現實的困頓，關于夢想，關于任何議題。

異地時，通話一小時成為彼此的睡前習慣。我站在宿舍陽臺，看對面樓燈光一間間熄滅，還是舍不得掛。

我們是戀人，是朋友，是知己。是差一點，就能共度余生的靈魂伴侶。

4.

現在，有人用懂事來形容我，我笑而不語。

他們不知道，我曾被你嬌縱得生活不能自理，渾身大小姐脾氣。

每個在愛情里懂事的女孩，都曾被人寵上天，然后，再毫無預兆地重重摔落于地。

我熟知你深愛我的模樣，所以對你的愛情轉移，早已了然于心。

異地三年后，你終于回來。約晚上見。

我們分手吧。你總算說出口。

好。我面無表情地回答，沒有追問原因。

你還說了很多話，我都不記得了。

只記得冬天的風比夏天冷太多，吹得我手指生疼。

冬天的夜晚，天空中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也沒有光。

最后你伸出手抱住我，像第一次擁抱一樣，把頭深深埋在我肩膀。

對不起，我不想辜負你。你啞著聲音說。

我抬頭，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睛，它看起來沉甸甸的，里面充滿淚水。

我推開你，轉身大步走掉，沒有回頭。

你定在原地，也沒有再追。

逞強不是我的強項，但總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如今想起來，我還是會為自己當時的完美偽裝點贊。

你也會記得吧？分手時，哭的人是你，不是我。

5.

那天，我是真的沒有流淚。

只是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你媽媽曾拉著我的手說：將來，能把你娶進門，那真是好。

想起你爺爺奶奶總愛做一大桌好吃的菜招待我，總說要教會我。

想起你堂弟偷偷問，叫嫂子太老了，不如叫姐姐好聽，以后可不可以還叫我姐姐。

可很多人事，哪有什么來日方長，只有乍然離場。

你讓我明白，承諾是最真實的謊。

你是愛我的，但你是愛過我的。

你也能再愛上另一個她，然后對她重復著一樣的情話。

最后，我們好像沒有說再見，也不知道那天真的是最后一面。

如同見第一面時，沒想過真的會在一起，在一起后，沒想過真的會分開。

分開后，也就再沒有什么然后了。

沒有離不開的人，沒有不離開的人。

6.

很長一段時間，我很害怕再次碰見你。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重逢，怎么再次偽裝。

在市中心吃飯逛街，我警惕小心，路過熟悉的公車站牌，會忐忑焦慮，人群中所有相似的背影，都讓我想逃離。

我曾經在吵架時玩失蹤，找到我后，你說，這輩子都別想躲開你。

分手了，這句話也該失效了吧？

可你為什么還四處打聽我的新號碼，為什么把東西放我家門口，為什么約我的朋友詢問近況。

你和她過得不好嗎？

后來，我開始整日整夜地失眠。凌晨三四點，在四下無人的街道尖聲喊叫，把思念和絕望化成滾燙熱淚，灑向不為人知的黑暗中。

實在太難受了，試圖用酒精麻醉身心。把酒瓶舉起一個個砸向水泥地，朋友吼我：你他媽是不是瘋了！掰過我的肩膀，她卻沉默了。

后來她說：你哭的時候別老不出聲。

好在，這些日子都過去了。

心臟也好像結了一層薄脆的繭，有足夠的堅硬，抵御世上其他的艱難。

可是，這座有你在的城市，這座儲存了大量記憶的城市，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再繼續待。

我決定離開。

7.

這兩年，我沒有再接受任何感情。

不是愛無能，只是有些累了。剛跑完一場馬拉松，沒力氣馬上百米沖刺。

但是，已經能聽各種撕心裂肺的情歌，不會對號入座。不再害怕有人突然問起你，不再輕易被某事某物觸發回憶。不再偷偷搜索你的動態看你過得怎樣。

你整個人，已與我無關。

曾經一起走過的七年，早已消亡。沒有必要再提。

為一個人離開一座城市，也沒那么荒唐。

最終，我獨自一人去了我們曾經約定要去的地方。

那里海很藍，建筑很美。

在那里，我終于能把自己的生活過得理想。

這樣的結局就很好。

你不難忘，余生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