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第4課的兩首外國詩，選篇不好，單純的自然之歌，由于環境的轉變，學生不大能共鳴。要論自然的美妙動人，又沒有《秋頌》來得靈動。不過《蛐蛐與蟈蟈》課文后現代與古典兩種風格的翻譯倒是可以讓學生感受下。如果讓我選一首濟慈的詩歌，我會選擇《每當我害怕》，那種生命的朝夕爭取，更能激勵他們，而末兩句，面對生命的終歸虛無，也許會孤獨、悵然若失，但何嘗不是一種無所畏懼。這首詩和濟慈的生平是最契合的，也可謂是《夜鶯頌》主題的初級版，有助于他們將來進一步理解濟慈的詩歌，懂得濟慈墓志銘的含義：“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

每當我害怕

每當我害怕，生命也許等不及

我的筆搜集完我蓬勃的思潮，

等不及高高一堆書，在文字里，

象豐富的谷倉，把熟谷子收好；

每當我在繁星的夜幕上看見

傳奇故事的巨大的云霧征象，

而且想，我或許活不到那一天，

以偶然的神筆描出它的幻相；

每當我感覺，呵，瞬息的美人！

我也許永遠都不會再看到你，

不會再陶醉于無憂的愛情

和它的魅力！——于是，在這廣大的

世界的岸沿，我獨自站定、沉思，

直到愛情、聲名，都沒入虛無里。

1.

我想引入的是葉芝。趙照《當你老了》的傳唱，最易拉開我們共同學習的帷幕。比較傅浩版本和袁可嘉版本，這兩個版本應該是《當你老了》12個版本里內容最貼近原詩的。傅版非常用心，用了中國古典省致的言語韻味與之對接，袁版不事雕琢，追求的是人物神韻，想聽聽學生的比較。當然我個人喜歡的是袁可嘉版本，有時白描帶來的透徹，反而飽透著真諦。第三個版本只是作為一種可能的風格給學生看看，沒想到到了晚上的作業，不少是寫成這種風格。

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著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袁可嘉譯）

當你年老時

當你年老，鬢斑，睡意昏沉，

在爐旁打盹時，取下這本書，

慢慢誦讀，夢憶從前你雙眸，

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

多少人愛你風韻嫵媚的時光，

愛你的美麗出自假意或真情，

但唯有一人愛你靈魂的至誠，

愛你漸衰的臉上愁苦的風霜；

彎下身子，在熾紅的壁爐邊，

憂傷地低訴，愛神如何逃走，

在頭頂上的群山巔漫步閑游，

把他的面孔隱沒在繁星中間。（傅浩譯）

汝將老去

葉芝 著? 櫻寧 譯

當汝老去，青絲染霜。

獨伴爐火，倦意淺漾。

請取此卷，曼聲吟唱。

回思當年，汝之飛揚。

眼波深邃，顧盼流光。

如花引蝶，眾生傾狂。

彼愛汝貌，非汝心腸。

唯吾一人，愛汝心香。

知汝心靈，圣潔芬芳。

當汝老去，黯然神傷。

唯吾一人，情意綿長。

跪伴爐火，私語細量。

愛已飛翔，越過高崗。

愛已飛翔，遁入星光。

2.

給他們看葉芝《外套》的兩個翻譯版本。

外套

我的詩歌要更浪漫些，

充滿，

遠古的傳奇、神話，

徹頭徹尾；

但卻被傻瓜沿用，

并在世人面前炫耀，

煞有介事。

詩歌！你與眾不同。

純粹而行，

更能深入。

一件外套（1914年作）

[愛爾蘭]葉芝? 袁可嘉譯

我給歌做了一件外套

綴滿了錦繡珠寶

從古老神話中取來

從頭到腳

一件外套

傻瓜們抓住了它

披上身

在世界招搖

仿佛是他們所織造

歌，讓他們拿去吧！

赤裸著身子走路

更有勁

更自豪

第一個版本摘自圖書館里的一個選集，翻譯者佚名，第二個是袁可嘉的。葉芝從1908年開始就摒棄了浪漫主義詩風，詩歌變得凝練有力。比較兩個版本高下立見，孩子們馬上就明白了，詩歌翻譯除了準確，有時候還要用飽含熱切的詩心，還原出原詩的含蘊來。

3.

看《老人憑水自賞》，大家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漁父”，古今中外，相似的人生智慧。應該會對今天翻譯作業中理解老者之智有幫助。

老人憑水自賞

那個老人自言自語：

“萬物更替，

我們消退?！?/p>

他手枯如爪，

膝蓋虬結，

憑水而居。

老者說:

“美麗如流水，

要隨波而去。”

4.

看《經過柳園》“She bid me take love easy, as the leaves grow on the tree”“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葉子從樹上生成”，“青草從堤上生長”這兩個意象來形容自然而然的愛與生活，新穎又貼切。課文《致女兒的信》可以省略不上了，這兩句即可滲透相似內涵。但在今天看這首詩，還要讓學生知道，翻譯不可能盡善盡美，比如這么一首簡單的小詩，它的原文采用aabb型的押韻，每一節兩個韻，翻譯時根本做不到了，如若追求韻一致，可能語句會刻意，不像原詩那般自然。

順便說說我們民族的傳統語言之妙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譬如《春望》的英譯本，奧克塔維奧·帕斯的版本其實好極了。但是否它有了一種陌生化的后現代的游離感？

帝國已然破敗，唯有山河在，

三月的綠色海洋，覆蓋了街道和廣場。

艱難時事，淚灑花間，

天上的飛鳥盤旋著人世的別情。

塔樓與垛堞傾訴著火的言語，

家人的書信堪抵萬金。

搔首時，才覺細細的別針

別不住稀疏的白發。

－－［墨西哥］奧克塔維奧·帕斯

5.下面就是我們的作業了，用自己的方式翻譯葉芝的下面一首詩，我只提供了幾個單詞的意思。

After Long Silence

WilliamButlerYeats

Speech after longsilence; it is right,

All other lovers being estranged（離去）or dead,

Unfriendly lamplight hid under its shade（陰影）,

The curtains（窗簾）drawn uponunfriendly night,

That we descant（評論）and yetagain descant

Upon the supreme（至高無上的）theme（主題）of Art and Song:

Bodily decrepitude（衰老）is wisdom（智慧）; young

We loved each other and were ignorant（無知）.

快來看看我們多才的孩子們的作品吧。

長期緘默后

袁可嘉譯

長期緘默后開口:這很好，

別的情人們已疏遠或死亡，

窗簾把不友好的夜擋外面，

無情的燈光在燈罩下隱藏;

藝術和詩歌的崇拜題材

我們討論過一次又一次，

年輕時相愛，無識無知，

如今肉體衰老智慧開。

當然可以先看下袁可嘉版本，然后對比一下孩子們的。

張詩妍試譯

默然久矣

［愛爾蘭］葉芝

吶喊——

既久久默惘，如驚雷掣霄；

曾摯愛之人，

或離去，或逝去……

煙消云散；余我溫酒，自立于黃昏……

惘然，幽燈隱于其沉默中；

悵然，卷簾蜷縮于暗夜里。

而我們，

不知疲倦地爭論不休，

關于——那至高無上的藝術，

任年華衰老，

青春永智。

我們共沐愛河；

我——與你，

純摯無知……

（好可愛的“試譯”，好一個“驚雷掣霄”）

徐旭彤

長寂

語破長寂；總是這樣

所有愛過的人終會離去或死亡

陰冷的燈光隱于其影

窗簾繪著深暗的夜晚

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喊著

那藝術與歌詠至高無上的主題

身老心慧

年輕的我們愛著彼此

卻不知愛為何物

石藍藍

久默后

言于久默后，稱其然

待到眾親皆離，眾愛皆逝時

獨留孑身一人

光隱于暗

火星四射

卻難透陰霾

簾后黑夜

露出獠牙

吾復評論

以樂曲藝術為題

老有所慧

非年幼能比

如童稚般

單純無知

卻深愛彼此

董亦歡

沉默之后

靜默已久，才嘗試著開口

這也許才是正確的的吧

可惜往日的愛人早已一個個離去

靜靜地等待死亡

燈罩下朦朧的陰影

是陌生而黯淡的光

寂寥的晚風托起那一襲布簾

無意間沾染了夜色寡淡

而至今我們依舊品評著

卻是美術和音樂這看似高尚的主題

而在真理中無限衰老的身體

恰如一種智慧

因為它讓我們憶起

在青春無知的時節

我們是如何不顧一切地愛著彼此

徐凌玥

久默以后

緘默久之

而后謳文

其余剩者

皆為愛人

疏而不親

永隔兩世

燈之疏離

匿于影中

帷幕輕掩

郁郁夜色

汝之復談

終而無果

至于歌藝

乃為至高

年華易逝

體膚衰弱

心更其智

嘆年少無知

定不負情深

吳寧寧

默后

零丁的支吾終于劃破了沉默的濃重

所有的愛人仿佛都與我走失

陰影在燈罩下割據了不容侵犯的領地

似水的夜，寒骨，充斥著緊掩的窗扉

談話艱難地維持著

依舊圍繞著那高尚的藝術

老是必然的

料想還年輕

我們會彼此相愛義無反顧

李曉

長久的默然之后

一段冗長的沉默

凝固的空氣被言語打破

這并沒有錯，

命運將其他愛人們帶向離別與死亡

寒光悄然躲入陰影之中

窗簾肆意渲染無盡暗夜

當我們一次又一次評論

評論那藝術與頌歌至高無上的主題

無數智慧摧殘了完好的軀體

終究走向衰老與單薄

年輕著——

我們彼此相愛

卻對愛一無所知

章芷碩

默默久之

沉默良久，思慮再三

愛慕汝者，或離或逝

郁郁之燈，匿于軀殼

森森黑暗，織滿繽紛

吾等密語，日復一日

藝術崇高，其勝一籌

年老色衰，化身智慧

年少輕狂，無知相愛

王志亮

在長久的沉默之后

在長久的沉默中，醞釀而出的言語

它總是精妙

所有的情人終將白頭分離，不復存在

陰郁的臺燈只愿用燈罩隱藏自己

拉開窗簾迎來的卻是無情的黑暗

我們一次又一次思索著

那至高無上的主題：藝術和音樂

身軀隨年齡而腐敗，卻帶來精神的智慧

年輕時，我們在無知中相愛

蔣石濤

寂靜很久

寂靜很久的對話，是誠實的

卻不知愛人們究竟是遠去還是——死去

臺燈的敵意被隱藏在燈罩之下

窗簾在形如仇敵的夜晚中顯現

無論我們是否評論

藝術和歌曲這至高無上的主題

暮年時無所不知，年輕時

我們無知地喜愛著彼此

徐雅婷

久默之后

默后之敘? 應者必然

心之所愛? 消逝殆盡

灼目光焰? 隱于影中

有感之言? 道千千萬

不朽至上? 唯歌藝者

身至遲暮? 積智滿腹

青春雖好? 無知錯付

（同題白話版末句：青春/不過是曾經盲目地愛與無知地活）

王雯濤（選題）

在寂靜的一長段肆虐后

黃佳慧（選句）

爭執不下，無休止盡

何故如此？只為真善

時光易逝，容顏易老

智慧永存，傳世千古

無知又何？深愛便好

周釗杰（選句）

房間里的窗簾在漆黑的夜中畫了一幅畫

（事實上這是最直譯的說法，卻很有一種趣味）

查德力（選句）

充滿敵意的臺燈被自己的陰影吞噬/窗簾也被嵌入無限的暗夜/身雖老，智仍青

李欣楠（選題、句）

悠長寂寞之后

那莊重權威的演講，必將經歷那索然無味的沉默，是真確的/所有所有的一切，如膠似漆的愛人們，也正將經歷生離與死別/……卻如此地愚不可及

楊持駿（選句）

雖身遲暮 智邇意遠

以上可以看出孩子們的風格各異，小細節上也特別能體現自己特有的語言習慣。晚上只這個作業，讓他們小譯以后之后可以自由閱讀，哪想到學生跟我說，整個語文時間段，都在斟酌，簡直是“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哈哈，雖然沒有“須”。投進去啦，太好玩啦。

葉芝在這首詩里對于年老乃得智慧與年輕懵懂有愛兩個命題之間其實有點魚和熊掌意欲兼得的味道，但不能，所以細品有揮之不去的悵惘。飛白先生的譯本最后一句現成為通行：“年輕時，我們彼此相愛卻渾然不知”。倒是我們的孩子們比較果敢，頗有些孩子寧愿選擇曾經深愛，歡蹦亂跳的少年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