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陜北的一座小村莊,村子坐落在陜北的最西邊,我是土生土長的黃土高原人。村莊的最下邊是連接好幾個村子的一條河,水有時候湍急,有時候緩慢流淌。就如這里世代人們的生活,春天夏天秋天,都是忙碌而有節奏的,到了冬天就都閑了下來。河兩岸長滿了蘆葦,蘆葦像個害羞的姑娘總彎著腰。
我家的老房子修建的位置是極好的,以及建筑都結合了古人的智慧。窯洞呈圓形,背靠土堆,就像這房子身在其中一樣。窯洞冬暖夏涼,火炕硬但怎么睡都舒服。
出了院子,就是一排白楊樹,挺拔的立在眼前。夏天風一吹,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非常悅耳。從樹的縫隙看過去是鄉親們的莊稼地,夏天是清新的綠色,秋天就如金色的麥浪。腳下是一條清澈的溪流,也前后連接好幾個村莊。
老房子東南方向二三百米處是一個戲臺,和一座廟。每年五六月這里是最熱鬧的時候,再往對面的山上眺望就是另外一個村莊了,生生不息,炊煙裊裊。
四角院子里的成長故事是模糊且不會忘記的,院墻不算高,是我可以翻過去的高度。我家的庭院陳設簡單,窯洞分為五個,但都連在一起。
? ? ? ? 院子中。左邊是以院子的寬度固定的一條繩子,晾曬衣服。在最靠右是一個用水泥砌成的水池,夏天給豬牛羊喂水都是從這里接一根水管出去。天熱的時候一家人也會站在池子里沖沖腳,后來姥爺就在池子里鑲了瓷磚,就真的像一個洗腳的池子了。
紅色的鐵大門,門外是兩個石獅子。一進大門的左邊是棵梨樹,養了幾十年,人老了,樹也老了。后來就不怎么去澆灌它,就靠雨水生長,有時姥姥嫌它礙眼,就會把生活用水都倒在樹坑里,即使是洗衣服的水,但它依舊生長的很好,也一樣能長出拳頭大的果實。梨的外表不好看,皮又厚又硬,我不愛吃。而梨樹一熟了便落一地。誰都不撿,過些時日梨就會自然地爛一個很大很黑的洞,再慢慢變質,腐爛。
可有些時候我家的羊會趁著柵欄松開的時候,優雅的走進院子里四處瞧瞧,便低頭開始吃地上的梨,梨吃完了就啃啃樹皮。前幾次羊看到人就會驚慌的逃走,而后,就不再害怕,吃飽后心滿意足的就走了。
今年夏天我回到老房子,梨樹依然茂盛,都長出了墻外一些,果實掛著,壓低了樹枝,我摘下一顆,只用手擦了擦,一口咬下去,梨很硬,沒有多少水分。就像每一顆果實上邊都長滿了歲月的痕跡。
梨樹旁是用彩色的瓷磚砌起的花壇。姥爺眼中的花壇是多用的,里邊不僅僅種了幾種妖艷的花,還種上了蔥,葡萄。我隔段時間就會看著葡萄長出來了沒,但在記憶里,那株葡萄一直都是那么高,不動聲色。沒再長高,沒再枯萎,沒長葡萄。
到了夏天,我總愛坐在花壇邊,用一些廢棄的東西,開始過起了自己理想的日子。也就是過家家。打破的瓷碗,放上幾片葉子,泥土倒上水當成是飯。頭上蓋一塊花色的布,就說自己是新娘。有時也會因為誰當“爸爸”“媽媽”爭吵起來。可吵吵就過去了,大家還是會玩的不亦樂乎。
大門右側是放雜貨的地兒,一進去就能聞到濃濃的化肥味,還放一些雨鞋、鐮刀鐵鍬。看似雜亂的一間屋子,可找東西卻也好找。
庭院的中央有一盞燈,燈泡的瓦數并不高,但足夠照亮整個院子。鄉下的夜晚很黑,黑暗里覺得一切都是靜的。如果在村莊住上一輩子,像城市里這些嘈雜,永遠不會聽到的。除了星星月亮的光灑下來,和每戶人家的燈火,再找不到其他的光與火源。黑,是很徹底純粹的黑。
如果你們能想到或是曾在哪里見過,窗戶是用彩色的紙糊起來的,一小塊一小塊嵌在木框里,因為是窯洞式的房子,成弧形,所以整個外形看起來都比較古老還顯得精致。而每一塊紙都是用熬好的漿糊踩著梯子粘上去的,好看且能擋風。
在夏天總有蒼蠅和蜜蜂在屋里飛來飛去,嗡嗡地響,姥爺拿著蒼蠅拍在地下轉悠,一拍下去,總有幾只落在窗臺,掙扎幾下就不動了。
風扇在頭頂看似費力又輕松的轉動,整整七個年頭的夏天它與我相伴,冬天獨自沉睡。開關在門后,是一根我能夠得著長短的線,一拉就是一聲清脆的響聲,接著就是一陣涼風襲來。它搖搖晃晃的在窯洞的正中央,像姑娘的舞姿,也像呼啦圈一圈一圈的轉著。
我抬頭看它轉動的方向,轉動的速度。也總擔心它有一天轉著轉著就會掉下來。這些擔心想必是多余的,如今它還在老房子的頂端,轉動的時候會有聲響,也慢悠悠的,像位年邁的老人,想了想已有十幾年,而房頂卻早已銹跡斑斑。
聽姥爺說,這風扇是那時候村里第一個風扇,還有家里的洗衣機電視機都是最先買的,姥爺說到這些的時候,洋溢著得意的神情。
而在鄉下的夜里,你聽到的會是偶爾的狗吠聲,羊咩咩的叫。只有豬在豬圈里給自己找著合適的窩,刨開一層土又一層土,調整著舒服的睡姿。籠子里的雞瑣碎的腳步,走過來又走過去。小幼崽有掌心這么大,小心翼翼踱步,認真的觀賞著它不熟悉的世界。人一靠近就加快了腳步一群小幼崽就都圍在了一起,嘰嘰喳喳,大概在爭著說自己看到了什么。
樹上的麻雀一到晚上也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到了第二天清早就站在了窗臺上,樹上,院墻上有時候還會站上一排。在農村很少有人用鬧鐘,雞一打鳴,人們自然就醒了。夏天一到,不睡覺的知了,能叫一整夜,吵得你也會睡不著。
家里還有一頭老黃牛忠實,辛勤。眼睛像銅鈴般大,就像含著淚水。犁地拉東西,它總是不卑不亢。而坐牛車是我最期待的事,慢悠悠的走在土路上,老黃牛有時會用腳揚起一層土,好像是在和自己玩鬧,它走累了就自己停下來休息,有時會站著休息一會,也會腿一彎曲就臥倒在地。沒過多久站起來哞哞的叫兩聲,大概是在示意我們該走了,我們就繼續趕路。 ?夕陽西下,光照在老黃牛身上,美好,光明。
老黃牛的脊背上常常爬滿寄生蟲和蒼蠅,老黃牛用自己雜亂的尾巴在自己身上周圍抽打著,趕蒼蠅走,蒼蠅繞一圈之后又飛回來了,在天熱時姥爺會拉出水管,給老黃牛沖沖身子。這樣蒼蠅身上一兩天之內是不會再有蒼蠅在老黃牛身邊繞來繞去了。
老家有一片荒草地,草地上有野花,有小水洼。很多人家清晨勞作時都會把牛拴在一根柱子上,我家也一樣,老黃牛繞著柱子會吃整整一天,回家后就不用再喂別的東西吃了。草吃的快,長的也快。禿了的草隔幾天就長出來了。
我家還有一只小貓。總臥在沙發里,一整天都在睡覺,有時摸摸它,它也只是舒展一下身體,眼睛瞇成一條縫懶懶地看著你。家里一有點大的動靜或是一來人,它就一溜煙從貓眼兒跑到院子里去了,一搖一擺,還晃動著尾巴。
因為深受貓吃魚,貓捉老鼠的理念家里每一次吃魚,我都會挑一塊給它放碗里。它先是過來聞聞,就低頭開始吃,再過一會就只剩下干凈的魚刺了。我家的貓捉老鼠更是機靈,每次放新糧食之前,都讓貓進去捉老鼠。它不一會就能捉只老鼠出來,捉老鼠時敏捷并能致命。每次捉完老鼠,像是個很大的功臣,翹著尾巴從我面前經過。
后來貓死了。一直到現在,我也想不起不知道貓是怎么死的,只記得是在下雨天,在家門口,它和一窩剛出生不久的幼崽臥在那里。零碎的畫面怎么也拼不起一個完整的回憶了。
喔喔奶糖的記憶更是長久,吃壞了牙,捂著嘴說牙疼。可隔天還是會拿出五顏六色的糖紙給自己的伙伴看,每張糖紙都會用手撫平,洗干凈。因為小時候見過的色彩是很少的,而糖紙也是小時候見過最多的顏色了,所以人人都當寶貝藏著。姥姥說,我小時候不喝牛奶,不喝羊奶,只喝娃哈哈,所以娃哈哈取代了牛奶也就取代了營養。姥爺還經常說起,我喝完的娃哈哈瓶能連著擺好幾里地。奧的利是我喝過的第一種汽水。奧的利的黃色的液體帶著氣泡融入身心,一星期能喝到一瓶也滿心歡喜。
我小時候沒看過幾部動畫片,西游記才是我的童年。那時候也只以為西游記只是打打殺殺,降妖伏魔,師徒四人取經的故事。再后來大人告訴我,西游記是四大名著中的其中一本,看到書也是小學之后了。
在我還沒上學的時候,和比我大一歲的姑娘去了我們那里的小學,躲在木頭桌子下聽課。所以,躲在木頭桌子下聽課那才是我的心跳,那個白眉毛的音樂老師是我那段記憶里唯一記著的老師,開著門的教室,陽光照進來,電子琴歡快的節奏,不知道是什么樂曲,那大概也是生命里第一次接觸音樂,第一次感受音樂的伴奏是風兒。
村里有戶人家在自己家附近修建起了鐵皮房子,鐵皮房子里燒著爐子玩著麻將的熱鬧情景。風使勁在外吹著,鐵門吱吱的響,鐵門把風殘忍的拒之門外。門外是望不到邊際的原野和擺放整齊的草垛。天氣再冷些時日,會突降一場大雪,小孩兒們穿上了花棉襖,臉頰被凍的紅撲撲的,笨拙的走在雪地里,雪咯吱咯吱的響。大人穿著軍綠色的大衣,把兩個手筒在衣袖里取暖,還直跺著腳。
許多記憶是可以找回來的,可再都找不回的味道是大家分吃一鍋羊肉的時候,大鍋燉出來的肉其實不是最香的,而最香的是一大群人一起吃才最香。每人端著一個碗,家里坐不下了,大家就蹲在院子里吃,骨頭就扔在院子里,小貓小狗走過來會聚精會神且高興的啃著骨頭。
一群孩子全身是土的從土墻縫隙尋找用樹葉包住的蜂蜜,舔一舔,把葉子又包好放在土墻縫里,繼續存于渴望。收割后的玉米桿被大火焚燒,煙霧飄在空中,夏天生機勃勃的綠立馬消失不見。飛機飛過天空,感覺自己躺在一場剛停歇的戰爭里。人們坐在田埂上,裝滿水的壺空了,隨身帶的干糧也吃完了,說著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看時候不早的時候,起身拍拍褲子,再走走停停就回家了。麻雀嘰嘰喳喳的在樹上叫個不停,牛羊埋頭不理世事。
太姥爺去世那年我六歲。孝子們穿著白色的孝服,親戚們胳膊挽著白布,跟著磕頭。年輕的壯漢負責抬棺木,我跪在土堆一旁,看大人們把棺木放進挖好的墳墓填成了凸出來的土堆。大人哭我也跟著哭。六歲的我第一次面對著死亡的氣氛,感受著葬禮悲痛的哀樂。看著不認識的人來來往往,有的人很平靜,有的人哭,也有人露出冷漠的神情。葬禮的形式一步一步的進行著,吹嗩吶的人鼓著腮幫子,滿臉通紅。嗩吶聲也平靜悠揚,也鏗鏘有力。一句一句吹的是希望,是絕望。天亮了又黑了,人就離開了。
追著羊嬉戲,拿著撥浪鼓。穿著雨鞋在稻田中戴著草帽。不用彎腰躲在蘆葦叢中,坐在田埂上,看蛤蟆肆意的跳,看風吹過麥田,麻雀和燕子,飛一會停在樹上一會。坐在戲臺上看青蛇轉,臺上的她們像另一個世界來的人。吃完白糖冰棍的木頭棍,喝完汽水的蓋子能變成扇子和飛鏢。沾滿飯粒的紅色肚兜,滿是泥土的花布鞋,羊角辮與眉中間的紅點,關于這些記憶,大概再都不會丟失。
記得在我四五歲時還總愛坐在自己的學步車里在院里一圈一圈的走,靈活不亂陣腳。小時候可以坐著,四五歲就得站在里邊拖著車子一步一步往前走了,小時候我沒有太多玩具,一個學步車伴我長大了。 還有一次家里來人喝酒,我當時喝完娃哈哈的瓶子,不知怎的裝了啤酒,我就以為又是一瓶娃哈哈,我拿起就使勁吸,結果是醉倒在炕上,睜開眼時炕邊圍了一圈人,問我狀況,再后來的事記不清也不細講,這多像我的夢,而現在的我就像是一個遺失了童年的一個夢一樣,一直在找尋。
只有真正生活在農村,才能夠知道什么樣的生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人都說,在農村,農活是干不完的。記著有一次和親戚去山上砍羊草,聞著嗆鼻的柴油味,行走在田野間。我本以為羊草這樣的東西會長在河水兩邊,卻出乎意料般的長在山上,三輪車像位老人吃力的上著坡,好像要隨時熄火似的。我笨拙的拿著鐮刀,學著他們的樣子。羊草砍好后就直接用草捆了起來,四五個人忙碌一上午大概能裝滿一個三輪車,也夠羊兒們吃幾天的。羊草一詞是一個很大范圍的概括,羊草可分為苜蓿,雜草,玉米桿,這些羊都會吃。
像砍羊草這樣的事,一年他們不知道會重復多少次,卻依舊不厭不煩。
回家后把草給羊一放,羊都擁簇過來,細嚼慢咽著。再喂飽其他的牲口。
人們歇一會,喝會兒茶,生火準備一家的晚飯。
到了冬天。萬物都沉睡了,也是大家最閑的時候了。每天的生活基本分為:吃飯睡覺打麻將看電視,再喂飽家里的牲口。打麻將都是很多人聚在一戶人家,有的打麻將,婦女們東一句西一句拉話,說說家里一年的收成,坐在熱炕頭上,操著一口陜北方言,挽著袖子,毫不顧忌形象。
這家的主人早已開始忙活著給大家做飯,小孩子們搶著看電視,大點的孩子早就搶好了沙發,盤著腿坐在視野最好的地方看電視。較為乖巧的一些孩子搬了小凳子坐在一旁托著下巴一聲不吭。這個臺你看三十分鐘,那個臺我看三十分鐘,瓜子皮糖果到每一家都是少不了的,小孩子每人抓著一把。整個冬天大家都是這樣消磨時間的,今天在我家,明天就在你家,很少在自己家。
冬天過去,便是春耕。
鄉里每年六月都是最熱鬧的,村委會年年都請縣城里的劇團來村里演出,演出的錢是大家每年捐給廟里的錢,也有闊氣的人家會主動掏錢置辦一次。
在我們那里通俗的說就是唱大戲。一個劇團演出一次大概都是上萬元的,劇團一般都是固定的一兩個,有縣里的有省里的,演出時間是三天。小時候在家鄉除了趕集之外,也只有唱戲時是這里最熱鬧的時候。所以不僅是我們小孩子盼大人們也和我們一樣,大人開始喚遠方朋友,接親戚。
劇團一般是唱戲的前一天的晌午趕來,會來兩輛車,一輛是大巴,另一輛則是些裝道具的大卡車。而我們小孩子吃過飯后就在村頭一邊等一邊喊,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門前唱大戲。一聽到有車的動靜就往前跑,看看是不是他們到了,就這樣,年年如此,樂此不疲。
唱戲慢慢成了一個特定的節日一樣,重視程度像過年一樣。后來,書記就爭取了大家的意見,籌資了錢,修建了戲臺,還把之前的廟翻修了。記得戲臺是我上初中的時候修建起來的,過去的戲臺都只是臨時搭建一個。以前他們搭戲臺我們小孩子就蹲在一旁看,是用黑色的粗帆布搭起來的,兩邊用鐵桿固定,又能看戲還能擋雨擋太陽,即使是簡陋也從沒缺少該有的熱鬧。可現在新修起的戲臺,也更顯村子的氣派,也不用再費人費力的搭戲臺了。
唱戲前夕有很多事需要準備。要除掉戲臺周圍的雜草,雜草不僅到處都長,還長得茂盛,這也叫無心插柳柳成蔭。當唱戲的具體日子定下來時,村委會就會組織大家清理戲臺周圍的雜草,戲臺前很大的一片空地是留給許多商家的,商家最多的是賣一些小吃,一些哄小孩子玩的玩具,簡單的熱鬧就是吃吃喝喝。還需要準備飯票,當天給廟里捐了錢的可以領到幾張飯票,中午一家人可以吃幾碗可口的羊肉,最后還需要準備演員的住處。
戲臺剛建起那年,村里來了很多人,鄰村的人們有的趕著毛驢車有的趕著牛車,還有開著三輪車拉著老小一家。更有些年輕的小伙子騎著摩托車風風火火的趕來,像支車隊。上了年紀的老人們就坐在戲臺下扇著扇子,嗑著瓜子,聚精會神的看,聽。戲臺永遠都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圍著。年輕人們坐在兩邊的小攤位上喝啤酒,和朋友瞎扯著當下的生活,不說從前,也不談未來。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即使整個村里都沒有幾戶人家,都住些年邁的老人。可到了六月還是會如從前一樣,外出的人們都趕在這個時候回來,像是一個長久又默契的約定。大大小小的車,來來往往的人,會把戲臺周遭圍的水泄不通。其實這樣的一個形式更多的是維持村里人的和睦友好關系吧。通過這樣一個每年特有的平臺來讓大家聚起來,你儂我儂,互相寒暄,東家長西家短,從以前到現在,從現在說到未來,再過去很多年大概也會一如既往。
白蛇傳里的法海好像永遠是個壞人,年紀大些,嗓音粗些,還比較胖。白蛇則很漂亮,溫柔賢惠。所以,我特地偷偷地跑去后臺看了看,有年輕到十多歲的演員,也有四五十歲的老演員,她們自己忙著給自己化妝,很白很厚的一層,遮住了所有表情,生活給了他們舞臺,舞臺上的他們詮釋著另外一種生活。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長輩們會這樣告訴我,而我看到的只是他們一次次謝幕退場,一次次華麗上場。
如此生活,生活如此。
好一個返鄉年代。趕集,在我的故鄉延續了好幾個年代了。延續了好幾個年代人們生活的不斷變化,延續了人們對平淡日子的熱情。現在回到家鄉,趕集好似是城鄉接合處的一道亮麗風景線。城里人覺得新鮮,鄉下人看到城里人覺著新鮮。
趕集,在我印象里是家家戶戶趕著牛車,騾子去,很是熱鬧,村里大路小路上鬧盈盈的。人們換下了平日里的衣裳,穿上了新衣就像是對趕集的格外重視。這也是一個定好的日子,每月的四號十四號二十四號就定為趕集的日子。
在離村里十幾里的一個地方聚集著許多小商小販,賣的是大家生活所缺的東西,油鹽醬醋茶,農用工具。也有最打動我的手藝人,賣自己編織的一些筐子,自己做的一些傳統的小吃。也有些農民提著一筐雞蛋,自己舍不得吃。蹲在地上渴望大家能買一些,城里人很是稀罕農村雞蛋,要是遇上個痛快人,一筐雞蛋就全賣完了。大家買東西也都是你情我愿,說好了價錢,痛快的交易,買賣東西的人都很多。
記得有幾年,借著趕集的機會縣城的醫院會開著獻血車,停在顯眼的地方,小護士們做宣傳,告訴大家獻血的好處。不一會就會有很多人排著隊獻血,獻血后都會發給大家一個獻血的證書以及一份紀念品。就這樣,獻過血的人們回到村里,茶余飯后就會說給大家聽獻血的經歷。等到下一次趕集時,又多了自愿獻血的人。大家都井然有序地自覺排隊,不大一會,挽著衣袖從車上下來,就像驕傲的戰士,拍拍胳膊,嘿嘿的笑。
趕集到現在還是經久不衰,家家戶戶也都有了車,方便了許多。有的小孩頭一次去,從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一下車這看看那看看,滿場子的跑。大人生怕孩子丟,緊緊的拉著孩子,孩子不情愿的跟在身后,看到想要的東西,就賴著不走了。
如今路越修越好,去縣城也只需要幾十分鐘,趕集的時候年輕人不怎么去了,會到縣城買些更新穎的東西。只有些老人會徒步去買些東西,路上若是有人開車經過,就會招呼老人捎他們過去,有時回程便自然而然的再載老人回來,老人的感謝方式是留他們在自家吃飯,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人情世故。
后來離開家鄉的幾年,去過好多次的交流會,離現實生活很遠又很近。交流會上有雜技,有馬戲,人多也熱鬧,與趕集有同一種感覺。每年夏天我也盼這個時候,坐在自行車后邊,風吹著柳枝,身邊會路過收破爛的,磨剪刀的,賣冰棍的,收費書的。可交流會在我們那里也沒有延續很久,可時間越過越久,這些最普通的文化慢慢流失了,人們追求的也不再是這些,同樣懷念的也是這些。
后來我也去了車站,那里早已不是當初離開時的模樣,寬闊明亮整齊,處處顯露刻意修飾后的嶄新堂皇,記憶里的老車站看上去灰蒙蒙的骯臟而破舊,也常常是一堆人一擁而上,指指點點,大聲說話。
村頭住著一個寡婦,一個人生活了一輩子。
寡婦的丈夫是村里修電路的。有次下暴雨,全村停電,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敲門讓趕快去修電。一村子人都等著呢,丈夫穿起衣服就說來了來了,這就去修,妻子勸她再等等,說不定一會就來電了。丈夫偏不聽,拿著家具就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妻子在家中就一直念叨不被電死才好,不被電死才好。可就在不大一會,放牛的孩子敲開寡婦家的門,說她丈夫修完電從梯子上摔下來,頭磕在石頭上死了。
寡婦聽后,不信這孩子說的,說他丈夫修了幾年電了,怎么會在這塊出什么差錯,自言自語的說道,不會被電死,怎么會跌下來就摔死。孩子急躁的說,姨,我叔,真的,真的死了,流了好多的血,寡婦兩眼發直看著孩子。
寡婦愣了愣,踉蹌的跑了出去。一群人圍在前面,寡婦停下腳步,猶豫不前,狠狠的掐了自己胳膊一把,走了過去。重重的跪在地上,抱著丈夫大哭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聽聞趕來,拉起了寡婦,眾人把寡婦的丈夫抬回家里。他騎著自行車從人群中穿過,面無表情,像是高原紅的印記緊緊生長于臉頰,一身黑色的中山裝與黑布鞋干凈整潔。
這是早晨七點左右,他騎著自行車要去哪,路過的人議論著。有人說,自從他兒子結婚后便與兒子斷了關系,兒子娶的媳婦并不滿意,違背了自己的意愿。兒子婚禮那天也沒去參加。從此便與兒子斷絕了往來,少不管老,老不管小。
一晃幾年過去了,兩人的關系還沒有改善,父子的倔勁,誰也不去主動維系。現在兒子出了意外,他出現在兒子家前,把自行車靠在了墻邊,咳嗽了幾聲,敲著紅色的鐵大門。里邊有急促的跑步聲,他的媳婦來開門,哭腫了雙眼。說您來了,他直直地盯著她,徑直的走進了屋里。商量了兒子的后事。丈夫下葬后,寡婦像個活死人,不吃不喝好幾天。鄰居給送的飯也爬滿了蒼蠅,寡婦幾天后,坐在家門口,見誰也不說話,抱著丈夫的工具盒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后來寡婦把家搬在了村頭,從不與人往來,自己過了一輩子。五六十歲的時候,喝農藥死了。這事,村里人誰也不提,認為大家也有責任,要不是著急著讓寡婦的丈夫去修電,也不會出這事,大家心里也有愜意。逢年過節就都割幾斤肉給寡婦送過去。事情過去幾十年,村里很多房子都又新建了,而寡婦在村頭的房子還一直在,像在和大家說,自己永遠是孤獨的。有人問起來房子的事,大家都隨便應付兩句,誰都不愿意多說。
燕子又飛走了,我不知道明年它們會不會再飛回來,可那時候的故事,丟失了,我又把它找了回來。
零碎的故事這就講完了。結尾有些倉促,最近很浮躁,等靜下來以后,希望會有一個完整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