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九月的最后一天的清晨,天空灰蒙陰沉,還刮著冷風,我和友人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背著沉重的行囊,踩著松軟的沙土,穿梭在胡楊林中。
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畫卷中,胡楊還沒有完全褪去綠色的外衣,半黃半青,好似迎合風侯變化又穿了一件黃色披肩,還偏生不裹緊,穿著隨意,有風刮過時那披肩的流蘇就調皮得來回招展。
果然,此時并不是賞胡楊最好的時間。
我們郁悶的想,為了緩和低落的心情,我說,其實天冷點我們更清醒,看胡楊的時候不就精神抖擻,目光如炬?雖然現(xiàn)在看到的是“青黃不接”的胡楊叢林,說不定后面黃色厚重地把我們整成色盲。
友人笑,對,前幾天的經驗總結是看景點越往后越美,我們才剛進門,今天有一整天泡在這里。
就這樣一路嬉笑逗樂,我們走過一道橋的“開門迎客”和二道橋的“倒影憧憧”。
一道橋,名為“戀影林”,一條棧道貫穿林間,兩側胡楊粗細不均,粗的約莫得兩三人合抱,細的與壯年男子胳膊相仿,青黃不均的狀況大大改善,葉片泛黃,鱗次櫛比,賞心悅目極了。這里有綿軟厚實的沙土,也有泥濘泛水光的濕地,還有隱藏在金黃深處的牧家,那里是秘境圣地塔王府,那是一所隱匿在深處的四合院,據(jù)說有游人經過那里,好客的蒙族人會向他們奉上圣潔的哈達,可惜我們走了岔路,并未見到。人的名,樹的影兒,均與本體密不能分,一道橋的胡楊們癡心戀著陽光斜射下斑斑樹影,樹枝搖曳,樹影迷離?;蛟S,這就是它名字的由來吧。
多年以前,一、二道橋皆是水土豐盈,胡楊臨湖畔,樹影映笑顏,現(xiàn)如今一道橋水已干涸,唯留二道橋仍是水照樹影,波光粼粼。二道橋之名是“倒影林”,一池清水隔開兩岸,岸邊植滿高大挺拔的胡楊,密集茂盛的黃色一團團在水面流動,微波蕩漾,泛著亮光,活脫脫一副印象畫。我不禁想起印象派創(chuàng)始人,莫奈,他善于捕捉光影變化,將花和影以朦朧的色塊展現(xiàn)出最美風華而作《睡蓮》。倘若他有機會來額濟納一游,也定會被這胡楊照水的姿態(tài)所誘惑,用狂放而靜謐的筆觸繪出它們的美——藍天白云黃葉倒影在盈盈秋水中,秋天的身影這這里流淌,亦真亦幻。
在通往三道橋的路上,我遇到了兩隊牧人,一隊牧馬,一隊放駱駝。他們不疾不徐,在沙地上留下或深或淺的腳印,尾巴在一掃一甩地來回撥弄。臨到水邊,牧人一抓韁繩,其中一匹就跪蹲下去,溫順屈服待主人騎在背上,復又站起,一顛一簸涉水過丘,只留下遠去的若隱若現(xiàn)的背影。后來,繞遠路時又在幾座蒙古包里與他們相遇,他們應該就生活在林區(qū)吧。
三道橋給我們帶來的震撼至今難忘。這里胡楊似柳條,黃色中泛紅,因此名為“紅柳?!薄_@里的胡楊與前兩處相比,矮小許多,枝葉也甚是修長、細弱,近看與柳樹無異,遠看絨絨似火海,尤其是忽有風淌過,這紅海便順風流動,泛起浪花,后浪追前浪,一波接一波,不知去往何方。上三道橋觀景臺時,一直高冷的太陽露了臉,天空的也披上藍色紗裙,紅柳海在陽光的照耀下,似錦似霞,蔚為壯觀。難怪清朝大學士紀曉嵐盛贊:“依依紅柳滿灘沙,顏色何曾似絳霞?!?/p>
我們在這里盤桓了一兩個鐘頭,一番掙扎后,我和友人脫下厚實的棉衣,換上輕而薄的紅色紗裙,在烈烈寒風中努力擺出“陶醉”的姿態(tài),只為圓了當初的念想。那場面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覺得好笑,明明凍成狗,身上雞皮疙瘩也接二連三,只想大呼“好冷好冷”,然后裹上棉被躲進屋里,但是為了“美”一次,一邊捋順亂飛的頭發(fā),一邊調整表情微笑,其實臉都凍僵了,按鏡頭的手也是木木的。要風度不要溫度,說得就是我這等人了。
四道橋的名字與《英雄》不謀而合,叫“英雄林”。在景區(qū)介紹中這里是胡楊最為密集之地,樹干也是遒勁粗大難以合抱,形態(tài)鬼斧神工,也有業(yè)已長眠于漠漠黃沙的胡楊枯木,孤傲蒼涼,氣魄桀驁。有人說,這里被蒙古英雄所拋灑的血淚浸透,所以總有一股壯志豪情與悲傷豪氣滲透這每一寸土地。我想,張藝謀拍《英雄》選景與此,也有這個緣故吧。秋意濃,英雄寞,等誰那沸騰的魂魄,如讓山水為之褪色,來拯救這天涯蕭索。
五道橋,是胡楊民俗風情園,可以吃飯。因我們自備干糧,邊走邊吃,便直接繞行。六道橋,可謂只見其名,而無此地。經過了前面幾道橋的美的熏陶,我們決定放慢腳步,不再走馬觀花,細細消化這鋪天蓋地的美。在七道橋,走得慢,看得細,反而能夠捕捉到忽略的一些細節(jié)。
胡楊,在蒙古語中稱作“陶來”,屬落葉喬木,木質纖細柔軟,樹葉闊大清杳。而獨特之處在于在于一棵樹上可長出三種葉狀———柳葉、楓葉和銀杏葉。葉生于幼樹嫩枝壯似柳葉,葉瓣狹長翠綠;中年樹葉似楓葉,五爪棱角分明;待到成熟老化,又像一枚枚銀杏葉片,蒲扇一般,曲線圓潤,中間有豁口,而且草黃葉背還爬滿小蟲。于是有小調唱道:“一歲兩歲葉如柳,五歲六歲葉似楊,及至成年像銀杏葉”。或許,正因還未到胡楊最為斑斕的季節(jié),我們看清了這層次變化,出于好奇,我林間拾起幾枝落葉,插在背包兩側口袋,留做標本,可惜不知何時遺失不知所蹤。大約,胡楊是不愿意它的兒女漂泊外鄉(xiāng)的,所以偷偷將它們留下,也未可知?
八道橋距離其他景區(qū),需要搭乘近半個小時的觀光車,那里沒有胡楊樹,只有漫漫黃沙,荒涼大漠,是巴丹吉林沙漠。此時已是下午五點多,徒步行走八九個小時,我們都有些疲憊,激情也消耗殆盡,只覺得有始有終方不虛此行。誰知,在這里,我留下“沙漠里的瘋狂”。
在八道橋景區(qū)門口,有成吉思汗群像沙雕,栩栩如生,看介紹,這里是我國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的北緣部分,是攝影藝術創(chuàng)作者的最佳選擇去處。我們在這里遇到了點燃激情的火引子——一個走進額濟納自駕攝影團。閑談幾句后,結伴而行。
他們一群人大約三四十,叫我們稱呼他們大叔,我們笑,應該是哥哥好嗎?他們說,這次來拍夕陽余暉灑滿天邊,黃沙荒漠中駝鈴聲陣陣的。一路上只見他們追著景區(qū)駱駝隊,前前后后“咔嚓”不斷。
在黑城遺址,我已經感受過沙漠風情,也體驗到一腳踩下去不知深淺的忐忑,加之一天下來確實很疲累,斜陽即將西下,寒意慢慢縈繞周身,我的興致并不高,只是吊在大部隊的尾部,不遠不近跟著。這時,有人提議,要給我們拍合影,大家紛紛贊同,先是排成一列,而后擺出手牽手、“走你”、飛天等各種姿勢。都說人多熱鬧,果然如此,我已經冷卻的心逐漸回暖。
友人說,你們能幫我拍照嗎?我想在這里留下紀念。他們笑道,當然可以。不過現(xiàn)在這個造型可不行,你得把外套脫了,嗯……鞋子和襪子也脫了吧。好友照做,著單衣和長裙立于沙丘,光影斑駁打在她的臉上,背后是一片土黃,真是太美了。她依言自斜坡走下,在平滑的地表留下一連串腳印,沙漠的粗獷和靜謐的身影融為一體。
拍過一輪后,好友說,你穿紅裙拍肯定更漂亮,沙漠紅裙想象都很美。我的心弦被這樣的話語撥動了,是啊,難得來一次沙漠,就這樣不閑不淡的結束了?我是不甘心,就咬咬牙厚著臉皮問,能幫我拍幾張好不?
得到他們的肯定答復,我也褪了厚厚的沖鋒棉衣,著無袖紅長裙赤足在沙漠里行走。初時,面對一排鏡頭,內心惶恐而慌張,面部表情也是僵硬的,走得也太快,成像結果不盡如人意,只得放緩腳步重新來過。來回揣摩了兩次,我漸漸平復心境,不再把焦點放在鏡頭上,只是用心去感受腳踩在沙漠上的冰涼絲滑,風沙滑過臉龐時超乎想象的觸感,去欣賞“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靜美,而拍攝也漸入佳境,姿態(tài)也愈發(fā)放松、乃至瘋狂,行走,跳躍,思考……
及至六點多,我們分道揚鑣,他們繼續(xù)追逐駱駝與落日,我們決定返程。或許是,在剛剛體會到在沙漠上裸足前行的韻味,我提著鞋子,朝大門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