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居葑門的陸辰蓀老人,熱愛鄉土文化,將他自己數十年的所見所聞寫成十多萬字的文稿,以《葑溪瑣記》之名公開出版,第二章葑水葑田中,有一篇《葑門外網船捉魚人》,引起我的注意。
捉魚人,就是漁民,是江浙一帶民間流行的叫法,還有網船人、船上人等俗稱。以前,漁民受人歧視,有“江北人”、“網船婆”等帶有侮辱性的稱呼。
我本人也是漁民的后代,好聽一點,可以說是漁民子弟。我的祖先,包括我的父母都是以捕撈為生的漁民。但慚愧的是,到了我這一輩,漁民響應政府號召,陸上定居,我們一家,自我記事起,已不在船上從事捕撈作業。因此,徒有捉魚人之稱,對捉魚之道一竅不通。甚至,連釣魚都不會。
《葑門外網船捉魚人》一文中寫道:“葑門外湖塘眾多,水產資源豐富,是一個天然良港。這里有無數的捕魚人,數代相傳,以船為家,依靠養過捕撈為生。他們根據不同的季節、不同水域進行捕撈作業,主要對象是各種鮮魚、河蝦、貝蚌、螺螄等水產品。‘如何小漁家,一舟浮水涯。出沒長蕩黃花涇,關前日日賣魚蝦。’十分形象地描繪了捉魚人的生活。”
陸辰蓀先生據有關資料得出結論,魚與蘇州有非常深厚的淵源。“吳根越角”、“吳國”、“吳地”之“吳”字,學者考證也源于“魚”。因此,吳人與魚密不可分。早在春秋時期,吳地漁業、水產業已十分發達。史料記載:“養魚之風,來自吳王。而后民間從之。”吳王可謂捉魚人的鼻祖了。
自古以來,捉魚人起居飲食都在船上,沒有固定的居住之處,是真正的浪跡天涯、四海為家。《莘塔鎮志》上記載:“莘塔境內河泊眾多,水產資源十分豐富。自古以來,漁民以木船、漁具捕撈為生,自捕、出售。50年代,水產業仍以捕撈為主,龍注村村民以魚鷹為漁獵工具,并利用天然良港水系,張籪設簾,發展漁業主產。”
莘塔境內湖蕩分布密集,即所謂水面多。據統計,50畝以上的湖蕩有20個,如南莊蕩、角士蕩、田六蕩、東北蕩、洋砂坑、眾家蕩、吳天禎、曹欠湖、沈家蕩、沉菜蕩等,最有名的是元蕩、三白蕩、白蜆湖等。港、浜、小漾更是數以百計。
莘塔地處江南平原地帶,氣候溫暖濕潤,水產資源十分豐富。魚類品種有鯉魚、鯽魚、青魚、鰱魚、鯰魚、泥鰍、鱔魚、鱸魚、白魚、鱖魚、塘里魚、昂刺魚、鰻魚、草魚等。還有河蝦、湖蟹、甲魚、螺螄、田螺、河蜆、河蚌等。小河小港里最多的是串條魚、花石鯽、鳑皮魚、復鰱頭等。復鰱頭是一種很小很小不能食用的小魚。
莘塔專業從事捕撈業的漁民,以蘆墟榮字幫為主,還有蘇州幫、菱湖幫等。榮字幫都是小船,叫榮字船。以絲網、麥釣、滾釣等為主要工具。蘇州幫主要是捉河蝦,澆白水、拖蝦。白水,即石灰水。主要工具有推籠、拖蝦網。菱湖幫以扒螺螄、耥蜆子為生。此外,還有少數抄網船、踏網船等。榮字幫以夏、張、陸、陳等姓氏為主。蘇州幫以周、陸、朱等姓氏為主。菱湖幫以費、褚、錢等姓氏為主。另外,還有少量的沈、李、戴等姓氏其他漁民。戴姓最少,只有弟兄兩人。來自昆山陸家浜。我們家屬于榮字幫,母親姓夏,父親姓張。
1958年,莘塔公社成立后,組織漁民參加漁業生產合作社,并成立公社養殖場。
1968年,漁改(即對連家漁船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公社養殖場更名水產大隊,當時,全大隊有120戶500多人,各種船只130余條。1972年,政府組織漁民陸上定居,在莘塔鎮西面陸家橋由政府撥款建造房屋80余間,無償提供漁民居住。
我們家最早租住在一農戶家中,在大隊食堂隔壁。母親曾在食堂里工作過。我們家搬到公房中那年,我剛10歲。全家人都住在20多平方米的一間平房里。
解放前,居無定所的漁民得不到受教育的機會,大多處于文盲、半文盲狀態。解放后,辦過夜校,組織成年漁民免費掃盲。
大隊辦了一所小學,名叫水產小學。我七歲時上學,學校只有一至四年級四個班級,兩個老師,一個姓朱,一個姓王。朱老師教三、四年級。王老師是女的,她教一、二年級。之后,朱老師調走,調來陸老師。王老師調任,接任的是沈老師,后來,又有高老師、夏老師等調來水產小學。
沈老師來水產小學時,我已在鎮上讀五年級。我高中畢業后,沈老師叫我去學校當代課教師。
漁民中,榮字幫、抄網船等篤信佛教,拜佛燒香以泗洲寺、莊家圩等處寺廟為主,有的也到連四蕩、金澤等地燒香。
蘇州幫、菱湖幫漁民大都信奉天主教,大部分教徒習慣去黎里天主堂、蘇州楊家橋天主堂參與彌撒祈禱。莘塔徐板橋的三官堂曾設立天主教堂。
現在,莘塔教徒逢主日(星期天)去黎里做禮拜。據統計,2001年時,莘塔天主教徒約有300人。
60年代后,莘塔境內的湖蕩都由大隊管理,集體養殖。改革開放后,大隊將所有湖蕩均以競標形式拍租給漁民。
如今,生態環境日益惡化,原來以捕撈野生魚蝦為主的漁民,幾乎無魚可捉,大部分捉魚人改行,有的在農貿市場設攤,出售養殖水產品;有的開煙糖、電器、飯店等,改行經商;更多的則就近進廠當了工人。
據《莘塔鎮志》記載,至2000年,全村總戶數225戶,總人口728人。157戶漁民自建樓房,人均住房面積23.8平方米。
捉魚人不再捉魚了。賴以生存的船,基本上淘汰了。漁民住上了樓房,小轎車也成了常見的出行工具。
本來,小文可以到此結束了,忽然想起了張翰以及他那首傳誦至今的《秋風歌》:“秋風起兮佳景時,吳江水兮鱸正肥。三千里兮家未歸,恨難禁兮仰天悲。”張翰不是漁民,但他在元蕩灘上釣過魚。但如今野生的魚越來越少,紅極一時的鱸魚早已絕跡,連最常見的串條魚、鳑皮魚、復鰱頭也很難看到了。得到了許多的我們,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時光改變了世界,也改變了你我,也許,若干年后,捉魚人這個詞語也會徹底消失。